她微微一笑,熟悉的乡音再加上他亲切可人的话语,让她心情大好。「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包头的?」
「小人来这里不到一年。」
「你离开杭州时,可有发生什么事?我离开故乡久了,不知杭州现下怎么了。」真想知道自个儿的家人是否安好。
「哎!那可多了,杭州首富樊家的二小姐嫁给了南京首富恭家的大少爷,那个热闹劲儿哟!嫁妆有几十车,从南城一直排到了北城,樊老爷还连办了三天的宴席。」
「哪个樊家二小姐?」樊?熟悉的姓氏让她揪紧了心。
「就是城北富商樊礼庭府上的二小姐,秀外慧中,人又漂亮,她的闺名是……是什么来着?对了!是樊可荷。」
可荷?那个甜美可人的二妹?她已经嫁人了?当年自己离家时,她才十二岁,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了?四年?五年了啊!她离家整整五年了。
「那恭家大少爷是什么人?」不知二妹嫁得可好?
「这恭大少爷可了不起了,温文儒雅又知书达礼,只要说起这恭大少爷啊!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
她心里一宽。「你再说说这樊家的事情给我听听。」
小林子想了想。「听说樊家大小姐才真是美如天仙,但自从樊大小姐离家之后,樊家老爷就一病不起了。」
当地一声,刚端起的茶水溢出了茶杯,她有些失神。
小林子叹了一声接着说:「就在一年前,樊二小姐出嫁了,樊家老爷精神才好一点。」
说起故乡,小林手舞足蹈地说着,离开家乡那么远,难得遇到同乡一时高兴,让他说得口沫横飞,当她微笑时,他可乐上了天。
讲完了各种的轶闻逸事,他又讲西湖的水,讲南桥做豆腐的林婆婆,讲元宵的灯节,讲中秋的盛会,讲讲讲,不停地讲下去,直到讲的人累得口干舌燥。
她微微一笑。「你别再说了,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去吧!改天再听你说。」
小林子挠了挠头,觉得夫人好象从后半段起精神就不好了,但知道自己因为是夫人的同乡,才能到盛祥号来当夫人专属的厨子,不用再走街串巷,风吹雨淋地做着小生意,他心里不禁十分感激。
「是,小的这就下去,晚上为夫人做点我拿手的菜。」
当晚,桔梗被困在一个梦境里。
「唔……」她蹙紧了眉,发出模糊的梦呓,不安地翻动着身子。
「桔梗……桔梗……」祥子一迭声地唤着她。
他轻轻地摇醒她,当她张开眼睛时,仍是蒙眬恍惚。
「妳怎么了?」他轻轻拂开她汗湿的发。
「我……我作了个梦。」虽知是梦,她仍是心有余悸。
他大手一揽,把她像个孩子似地搂在怀里,低沉沙哑的嗓音安抚着她。「那是作梦,不是真的。」
在熟悉的怀抱里,她慢慢地从疑惧中平静了下来。「那梦,感觉很真实。」
「哦?妳作了什么梦?」是噩梦吗?
她温柔地笑了,眼光越过了这片土地,落到了那烟花三月的江南。「我梦到了家里的那棵大桃树,还有后山一片桃花林,到了春天,满山遍野都是桃花,美得跟一幅画一样。那时,我们会去西湖踏春赏景,家里的丫鬟会将一些初摘的梅子腌起来,腌个两三个月后再吃,那滋味呀!又酸又甜。
「城西有一家糕饼店,专做一种桂花糕,我就爱吃那个味道,还有家里酿的杏酒,我怎么喝都喝不醉。冬天到了,我二叔一家会来家里过冬,一群女孩子就在下雪的日子里烤着炉火,炉火上烤着橘子皮,空气中都有橘子的清香。」
他沉默了,她没有感到他的异常,只是陷在了回忆里,陷在那无忧无虑的岁月里。
「我还梦到了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灵隐寺烧香拜佛,二妹顽皮地把爹的帽子掀起来,那时吹来一阵大风,将帽子吹得好高好高,大家就一直笑一直笑……」
她将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梦里的场景一幕幕地浮现脑海。
走了那么远,才发觉乡愁这么浓、这么长。
他的手臂轻颤了一下。「妳被什么惊醒了?」
「我……忘了,一时也想不起来。」
梦里的老父正拄着拐杖,倚着家门在等着她,斑白的双鬓,脸上明显的皱纹,看到他希冀的目光落在前方,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顿时,她泪如雨下。
祥子没有作声,只是安慰地轻拍着她,任她在自己的怀里低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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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妳看这娃儿长得真好看,长得多像妳。」可娜娇笑道。
桔梗低声哄着儿子,看他笑呵呵的憨样,不禁微笑了。「我觉得像他爹多一些。」
「季哥希望娃儿像妳,他说像妳好看,像他就难看了。」
她仍是微笑。「他一个男娃儿,像娘干嘛!」
「娃儿睡着了。」可娜轻手轻脚地抱着他放在床上。
「我看他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当娘的对此不甚满意,深怕孩子大子也是这般贪懒。
可娜噗哧一笑。「每个婴孩都是吃饱就睡、睡饱再吃。」
看着窗外的景色已显萧瑟,桔梗若有所思地问:「已经秋天了吧!」
「今天刚好是立秋了。」
「立秋?」好快,一晃眼,她在包头已经五年了。
可娜笑着说:「我们老家那里说啊!早立秋冷飕飕,晚立秋热死牛,再来天气就冷了,一过了秋天啊!就快要过年了。」
她莞尔一笑。「离过年还有四、五个月呢!」
「姊姊妳不知道,一到秋天,我们可忙了,先忙收割,忙完后家家户户就准备要过年了。」
过年--
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梦中的江南啊!年迈的爹亲、活泼可爱的二妹、顽皮好动的小弟、总是爱笑的二娘,在过年前就开始忙碌了,忙着张灯结彩,忙着打扫屋里屋外,每个丫鬟、仆役都我制新衣,宾客亲戚们开始走动拜访,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节庆气氛。
除夕团圆夜时,大伯和二叔一家也都会回来,全家快快乐乐地聚集在一起吃饭,或吟诗或作对,有时还猜谜语,小弟才思敏捷,老是欺负二妹,让她欠下无数的小玩意儿还有炮竹。吃完饭后,会小赌一番,一群堂兄弟姊妹们嘻嘻哈哈地守夜直闹到天明。
小弟一早就拿着新买的炮竹在玩,二妹催促着她快醒来,一清早,就要先祭拜祖先和各路神明,全家热热闹闹地吃过早饭,二妹和小弟就缠着她要出去逛庙会……
「姊姊……姊姊,妳怎么哭了?」可娜有些慌张地问。
桔梗一惊,才发觉脸上竟有两条泪痕,她连忙拭去了眼泪。「没……没什么,我只是一时想到了一些事情。」
打发走可娜,她愣愣地坐在房里,越想越觉得感伤,断断续续地从大舅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家中一切都安好,知道他们也晓得她已在包头落地生根,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但是,她想家,她想念故乡、想念家人、想念故乡的风土民情,这份想念与日俱增,几乎镌刻在她的血液里。
原来,千百年来诗人所描述的乡愁确实是存在的,这么苦涩,这么痛苦。
当祥子走进房里,看到的就是她泪眼蒙眬的一幕。
「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可娜说妳哭了。」他关心地问。
「呜呜呜……」倚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她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别哭、别哭,唉!妳一哭我就着急,妳倒是快说啊!」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桔梗泪眼蒙眬,哑着声音哭道:「我想家……我想回家……」
祥子的大手温柔地拍抚着她。「好好好,不哭、不哭,想家我们就回去。」
「你骗人!怎么可能说回去就回去?」她哭得更伤心了,觉得他的安慰一点都不切实际。
他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虽然天气转冷了,但是我们现在出发的话,在过年前我们就可以赶回去了。」
虽然觉得他是在安抚她,但他认真的语气却抚平了她的伤心。
「铺子里的事怎么办?」
祥子笑着说:「掌柜和伙计我都很放心,他们会照料得很好,乘这个机会可以让他们磨练磨练,没什么放不下心的,再说,咱们可以带孩子回去让妳的爹娘看看,两位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听他讲到这里,她才感到他不像只是在安慰她,她呆呆地偎在他怀里,一阵迷蒙的泪雾慢慢地充满眼眶,她微颤着语音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肯定地重复了一次。「这阵子我一直在安排这件事。」
「咱们要……要回杭州了?」她仍有置身梦境之中的感觉。
「嗯!我知道妳想家了!我也该见见妳的爹娘、我的岳父岳母大人一面。」他微笑地看着她,眼里万分认真。
她咬着唇,从蒙蒙眬眬的视线里,看这个高大的男人正一脸深情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