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
江涓涓伸臂穿过葛莉的腋下,拨开林隽的手,换来他的皱眉。
将葛莉送进计程车内,江涓涓在关上车门後对林隽说:「你快去参加晚会吧。」随即转头要司机开车,赶紧到距离饭店最近的医院。
月亮有如一个切成一半的金币,它周围的天空一片暗蓝。林隽心神不宁的望著远去的计程车车尾灯没入夜色中。
※※※
「晓阳,我有事要先离开,请姨丈或朋友来接你回家。」林隽进入晚会会场找到温晓阳,匆促地向她交代。
「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温晓阳疑惑地望著他急匆匆的脸。她注意到他甚至没照惯例先向在场的生意友人打招呼。
温晓阳一直认为林隽像只大公猫一样,习惯在进入或离开一个场合时,刻意将自己的外貌打理一番,可是他现在的头发像是刚被夜风吹过,而他没有在进宴会厅前举手爬梳自己的头发……她不免产生困惑,究竟是什么人或事让他失去惯性?
「明天再给你解释。」话一说完,他转头就离开会场。
他完全不了解江涓涓,没有把握她会不会夹带私怨而将葛莉弃之不顾,基於道义,他必须去医院确定她是否真有将葛莉送医诊治……还有,他还没有听见她向他道再见。
第三章
「急性阑尾炎。」坐在开刀房外等候的江涓涓说。
林隽在医院急诊柜台问出葛莉确实已被送来诊疗时,松了一口气。但他也暗地里苦笑,自己对人性真是太没信心了。
「无并发症的阑尾切除需时大概一小时。大部分病人住院五至六日,一星期或十日之後便可完全复元。」江涓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林隽听,她喃喃地说著,「我刚刚问过护士小姐了。」
「无并发症的话……」林隽接著她的话低语。
「你要不合理的解释,或是要合理的解释?」江涓涓眼睛望著门上依旧亮著「开刀中」的红色灯号,嘴里凉凉地问。
「都要。」林隽对於自己曾怀疑过江涓涓心存不轨意图,悄悄感到抱歉。
「不合理的解释是:我要恨死我的蛤蜊欠我一个天大的救命之恩。」江涓涓唇角调皮地弯起,眼睛仍瞬也不瞬直盯著红色灯号。
林隽失笑地伸掌轻拍子她的背部一记,「小人!」他从她眼光投注处,明白她心里存著的其实是担忧。
「嘻。」江涓涓轻笑出声,眼睛眨了眨,继续望著灯号。
「合理的解释呢?」林隽将身体往後仰靠,以背贴著椅背的姿势坐著。
「蛤蜊有潜在性的男性恐惧症,虽然她那时候因阑尾炎痛得快昏了,但若是让你抱她上计程车,我不敢保证她肚子里几十公尺长的肠子,不会瞬间绞成几十公分长。」知己知彼才能成为最佳敌手,多年来,葛莉了解江涓涓就像江涓涓了解葛莉一般多。
他微微改变坐姿,倾身靠近她。他的西装布料轻擦著胶质座椅,让她闻到淡青草系的古龙水气味。她知道他除了十分英俊之外,更有股女性很难抵抗的男子魅力。他黝黑的躯体强而有力,彷佛里头藏著一头豹或老虎——她的心头一阵怦然。
「你们曾经是朋友?」林隽问。他没有追问葛莉为什么患有男性恐惧症,毕竟那是属於葛莉私人问题范围,他不该由非当事人口中得知其中原因,更何况他对葛莉的问题并无多大兴趣。
「从来就不是。」江涓涓有点不自在地低声抱怨,「为什麽我总会坐到椅脚坏掉的椅子?」她不动声色的移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与他间隔一个座位。
因为他属於危险分子之流?林隽对於江涓涓的举动心神领会,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开口问:「通知过葛莉的家人了?」
「没,她的家人不住在这个县市。」江涓涓望著灯号回答,「况且依她的个性,她不会希望让家人知道。如果她无大碍,等她醒了我再问她要不要通知她家人;如果万一……那……到时再打算吧!」她不愿继续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割阑尾只是小手术,你别那么紧张。」林隽试著让她松弛紧绷的神经。他能感觉到围绕在她四周的空气因紧张而凝滞。
「蛤蜊很厉害的,她的毛病绝对要拖到不能再拖才肯医,就不知道她已经痛多久? 搞不好她那一小截烂肠子已经在肚子里爆炸了呢!」提起往事,江涓涓叹了口气,「以前我们还是同学时,我啊,只要稍微打个喷涕就要向学校请假赖床三天;她呢,就算发烧到四十度以上,还是会先把所有的功课做好,甚至到学校参加完升旗典礼、交齐作业、问明白课程进度、认为不会妨碍课业,才肯请假去看医生。离谱的是,她看完医生打完针吃了药,立刻就会回学校上课。」
「呵,真是严谨的生活态度。」她确定她们从来就不是朋友?林隽实在怀疑,他偏头笑看了江涓涓一眼,「相较之下,你就……」言下之意就是指江涓涓是个生活散漫的代表人物。
「所以啦,每次考试、测验、竞赛、作业展……我的成绩只要险胜她一点点,就是她更加恨我一点点的时候罗!反正她拿第二、我就拿第一,她得佳作、我就得优选,而且我又会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故意说我功课都随便做做、画作都随便乱涂,教她不恨我也难——」江涓涓自知理亏,说话的音量愈来愈微弱,「真奇怪,我也不爱欺负别人,就爱欺负她……」
说来冤家真的路窄,专科时期是同班同学就算了,连插大都选择进同一所学校,怎能不说是孽缘?
「你很可恶,」林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从来都不悔改吗?」这女孩,对待葛莉还真是恶质,他无法不同情葛莉。
「我有想过喔,其实——」江涓涓回过头看着林隽,企图得到他的开释,「我是不是很喜欢蛤蜊呢?就像鲁莽的小男生喜欢欺负自己最喜欢的小女生一样?」
林隽怔然片刻,然後轻声的问:「你……你对自己的性向喜好有疑惑?」他希望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
「应该也不是吧……」江涓涓难为情地解释,「有一回学校话剧公演,角色是以抽签选定的。好死不死她演睡美人,我演王子——就是演那个趁人家睡觉霸王硬上『亲』的家伙,我一直瞪著她,一直瞪、一直瞪,脑筋里一想到自己得亲她,我就恶心得哗啦哗啦往她脸上吐了一大摊……」她傻兮兮地笑了,「事实证明,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然後她也发誓要恨我一辈子。」
林隽发现,如果他头脑还算清楚的话,就要自此刻起离这个女孩远一点,最好今生永远再无交集。但他又发现,他的双腿全无站起离开的意图。
江涓涓再度将视线移往门上的灯号,她告解似的说:「蛤蜊侧脸的某个角度和我姊姊很像……」她很害怕她现在所坐的位置——医院,简直就是梦魇的化名。
「葛莉很无辜。」林隽摇头轻笑,「你要吸引她对你的注意力,方式太孩子气了。」不过,若江涓涓那种不在乎、不羁、任性、孩子气的特质隐没了,她可能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很无稽的,他有股想继续深入发掘她其他特点的冲动。
江涓涓望著仍是红色的灯号,肩膀不自主地缩了缩,她嗫嚅的说:「我以後会对她好一点的。」闭起眼,她像是默默地在祝祷著。
「灯熄了。」林隽出声。
「呃?」江涓涓茫然地转头看著林隽,不甚了解他刚刚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使得她必须仰头看著他。他走近她,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离座位。「手术已经结束。」
他们一同走向原本紧闭的门前。
※※※
林隽的房间很大,一端有张书桌,另一端有张沙发和几张扶手椅围在矮桌旁。到处都有茂盛的常青盆栽像瀑布一般自盆缘倾泄而下,让照在低处桌子上的灯光变得有些黯淡。
沿著一扇面朝阳台的落地窗,有淡粉色、灰色、蓝色交织成箭尾形花样的帘幕,长度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地上铺著浅色的大片地砖,挂画的横杆上悬著几幅明亮欢快的抽象画,抵墙的书架里满是士兵一样笔直站好的书册。
他在房间附设的盥洗室梳洗之後,以水杯装些清水,给各个盆栽喂足水分,再摘去枯黄的叶片,当他将枯叶丢进垃圾桶後,决定到楼下为自己倒杯睡前饮料。
整个屋子静谧无声,很显然的,另一位住客不是已在住房内进入熟睡状态,便是外出未归。
他打开酒柜,三层夹板上没有一点空间,全塞满了杰克丹尼、起瓦士威士忌等烈酒。有一样东西引起他的注意力——在法国白兰地前有一瓶海地兰姆酒,酒龄有十五年,和纯苏格兰威士忌一样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