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敛言紧张地屏住呼吸半晌,之后才俯身拾起那救了自己一命的包袱,双眼直瞪着那把银亮刀子瞧。一想到自已曾和死神的距离那么近,双腿险些一软,心中直犯起嘀咕。
四书、四书,真该带你出门的,万一再次遇上同样的麻烦,他还会有第二次的好运吗?左敛言实在是懊悔那一念之差。
该死,该死,真该死!老天开的这是什幺玩笑嘛!
一串长长的恶咒流利的被吐出口。左敛言双手揉着发胀的脑袋瓜子,一张俊俏逸朗的脸则是发臭地狂皱着。
「能否请公子帮点小忙?」稳稳坐在屋檐上的姑娘,用柔得能沁出水来的眼,媚媚地娇凝着他问。
原来,娇柔的声音也可以这么醉人。
左敛言循声抬眼望去。这不瞧还好,哪知这幺一瞧,竟给瞧勾了魂去,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所咒为何?更忘了追根究底是谁救了自己?
仙子。这是左敛言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眉舒柳叶,眼湛秋波,貌凝秋月,宛似芙叶醉露,人间不该有这般使人心跳停止的丽色,所以,他一定是遇上自书中走出来的颜如玉了。
「公子?」见他呆若木鸡,那姑娘又用甜脆的嗓音,娇滴滴地轻唤了声。
左敛言忙抓回散在那酥慵语调下的三魂七魄,之后,才干着口舌问:「姑娘,有何事需要帮忙?」那嗓音之轻,彷佛忧心惊怕了她。
一这位公子,难道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她好心地给他提示,丽颜上的甜笑就快走味了。
「不对劲?!不会啊!」他说得好似她天生就该在那上头待着,一点也不显突兀。仙子合该待在上方,不使双足沾污泥的,不是吗?
那姑娘气不过他的迟钝,只好舍矜持、就大方的直说:「能否暂借公子的肩膀一会儿,好助我平安落地?」脸上笑颜虽已去了一大半,然看在左敛言眼里仍是个不可多得的灵秀佳人。
夏侯熙赌咒发誓,只要她能够很平安、很平安的落地,之后一定马上用手挖出这个急色鬼的眼珠子,然后丢到地上踩个碎烂!教他不能再这幺把她当块蜜糖似的瞧。
当然,在这前提之下,是他必须先帮自己顺利离开这高得吓人的屋檐才行。而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人,是最容易引起男人的恻隐之心了--这是七姑母常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
「当然。不过,姑娘为何会在那上头呢?」佳人虽艳,却还没使他到色令智昏的地步。理智告诉他,最好是先问清楚来龙去脉,否则惹祸上身可就不太妙了。「莫非是上头的景色太怡人,促使姑娘非得登高眺望不可?」单凭那娇弱的身子,她又是如何能攀上这连男人都得费些力才能登上的高墙?
柔弱、柔弱、记得装柔弱!夏侯熙一再提醒自己千万忍住,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因动肝火而露了馅。都怪她当初不好好学飞贼似的翻墙本领,才会落至今天这种上得了墙,却下不了墙的窘境。
不过她实在很想撒泼骂人,可又怕声音一大,会招来他人注意,万一惊动了姑母、姑父,到时候不只走不成,往后可能还得面对把关更严格的门禁。而这也是为什幺她从刚刚就一直很轻声细语的原因。
「姑娘。」左敛言拱手唤道。
好吧,既然他要原因,那她就给他一个。
瞬间,那双墨瞳里漾着令人堪怜的幽幽之情,红艳艳的鲜唇弯起了恼人的弧。「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哎呀!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动作快些才行。万一被人发现珀儿醉倒在池塘里,毋需猜,姑母肯定立刻知道是她的杰作,届时非得被剥掉一层皮不可。
「原来如此。」他喃喃低道。怜惜之情,溢于言表。「敢问姑娘的伤心,从何而来?」见她唇畔灿烂的笑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愁眉深锁,他就有股冲动想亲手痛揍那惹她失了笑意的人。
她柳眉一拧,蜜似的粉唇掀了掀。「是我爹爹……」低咬住唇,半晌不语。糟!该编什幺借口好?
这人真烦,干啥非得缠着她问这么多?他只消答应借出肩膀就成啦!
「死了?!」见美人一副说不出口的模样,于是他大胆猜道。
闻言,夏侯熙的脑袋瓜子立刻停摆地顿住,娇颜瞬间僵化。死?!那老头哪舍得死呀!相信在尚未顺利添得五丁之前,他应该是不会舍得死。
「姑娘,请节哀顺变。」她不吭一声的表示落在左敛言眼里,无疑是完完全全的默认。悲!人间悲剧哪!难怪她会这幺伤心。
哽咽的嗓音伴着微湿的星眸,一张小脸抬了又低,夏侯熙继续说道:「而我的后娘她们……」
「她们虐待你!」左敛言很有先后顺序的做出联想,因而将话怒喷而出。惨!人间惨事哪!这叫一个弱女子情何以堪?
虐待?!嗯……倒是不至于啦,毕竟爹爹还未续弦,所以会不会被虐待一事,仍是个未知数。
昂起那双因悲意而氤氲的眼,瞧着他的义愤填膺,夏侯熙再接再厉道:「如今我只有两条路走,一是乖乖嫁人,不然就是……」嗯,该说会被赶出家门好?还是得长伴青灯左右呢?
「就是把你卖到技院抵债!」左敛言难以置信的嘶咆出声。虽说自古以来卖女偿债这事是屡见不鲜、时有所闻,但……「这种行为实在是令人发指。」他眉宇间有着拦不住的腾腾杀气。
夏侯熙有些怔然地呆望着他。
哇!这人……该赞他有副令人佩服的侠义心肠?还是咋舌于他的头脑简单好?不过挺值得一提的是,这人绝对有着特别丰富的想象力!
妓院?抵债?!她编出来的谎,想必都未及他唱出来的曲儿精采。
「听说那将娶我之人,今年已有六十高龄!更可怕的是,他的十二位夫人全在娶进门后的第二年就死了。而我是那第十三位。」接着,她幽幽一叹。「我想我这不中用的身子,肯定撑不过一年就……」知晓他已然上钩,夏侯熙更加努力的加油添醋、扇风点火。
这又是人间另一椿更悲惨之事!无怪乎她要逃。
「好,我帮你。」他豪气干云的拍着胸脯道。
试问,他怎能任由一朵清纯可人的白莲,被人世间最丑恶的事给玷污呢?那可是不能轻易被原谅的罪哩!
嘻嘻!成功。
夏侯熙抹了抹堆积在眼角的那一洼不诚实眼泪,喜出望外地笑开了整张红扑扑的脸。
「哎!要帮就快点,我的时间不多了。」声调骤时一转,莺语当下变鸦啼。「你,过来。」朝他勾勾小指,夏侯熙以着催促的口吻说。
「喔。」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突来的转变给吓傻了,他竟乖乖地任她指使摆布,活像个没了魂的傀儡娃娃。
他的双肩登时被一对纤足狠踩着,又像是被报复般,夏侯熙在落地前竟还留了个鞋印给他当记念 就在那张俊朗秀逸的脸上!
恶言在含怒的舌尖上沸腾滚动,却迟迟不见有发作的迹象。
忍着,忍着,左敛言如此告诉自己。他相信这如天仙一般的美人儿,是不会有此恶毒的城府,所以……算了。
竖起耳朵听着墙那端传来的阵阵骚动,以及此起彼落的咆哮声,夏侯熙敢笃定一定是东窗事发了!
她双脚一落地,立刻扯着左敛言的衣袖急道:「我们得马上走!他们就要来抓我了。」
「不怕!我带你离开这儿。」执起伊人精致小巧的玉手,左敛言轻如羽翠的承诺着,一双暖暖的眼眸写满了温柔的保证。「我答应过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
尽管……其实他也怕得要死,但保护她安然离开歹人魔爪的心,却始终坚定。
望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孔,以及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夏侯熙漾起如烟火般绚烂的笑容,点头道:「我相信你。」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全心全意的相信。
☆ ☆ ☆
天方渐暗,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地跑着。
「不跑了!我……我不行了……」摇着手,夏侯熙蹲在地上娇喘地告饶。够远了,七姑母应该是追不上了。
「也好,是该停下来歇会儿了。」左敛言也不堪折磨的用力喘着气道。
两人找了处凉亭暂时歇脚,打算稍后再起程赶路,相信只要离这镇上远远的,安全也就无虞了。
稳坐在石椅上纳凉的夏侯熙,迳自由怀里掏出条白帕拭着满颊香汗,浑然不知粉腮嫣红的自己有多诱人。
看着,看着,左敛言竟看得入神,一口气憋在胸中忘了吐出。
「你怎幺了?」诧异于他的脸孔泛紫,手脚不自主的微抖,夏侯熙深怕他会一口气喘不上来,然后就……嗝屁了。
望着那越凑越近的小脸,左敛言的一颗心怦怦狂跳,呼吸益加不顺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