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毒。」敛回视线,走近兰舫。「赤链蛇的毒主走经脉,狂不能堵,若无玉精,轻则百日成残,重则伤及脑髓,永还不醒,魂魄永无归期,而他,属於後者,你现在看的不过是毒发现象里的轻微毒沁,毒堆在发肤上的伤口,跟著化脓败血。」
「这……怎会?」登时一阵昏眩,若不是她紧紧捉著申阔天的手,现下她可能已经瘫上了地。自怀了胎之後,她的精神好似一日不如一日,以前的她胆小,动辄胆战心惊,如今的她更只要些微刺激就受不住,这个性加上身体的变化,她真要赌咒自己的无用了。
「你没事吧?」见她的脸色刷白,男子伸出怜惜的手。
她闭上眼眸,待睁开,已换上坚强。
「我没……没事,倒是阔天他……」他是这个家的支柱,支柱倘若倾倒,那麽屋檐下的人又该如何是从?她不敢想。
手伸在两人之间,并未受到该有的依赖,他怅然地缩了回去,敛至垂袖中。「他……目前无事。」
一听,希望骤燃,热切的眼对住他,却意外发现他的表情恁般冷然,他看著床上的人,那目光压根不似出於一个会救人的人,而是……
「我已经让他眼下我特制的草药,暂时无事。」他说。
「你是大夫?」
「是,也不是。」暧昧的语意自然换来她的疑异。「我只是个喜於山林的普通人,平日拈花惹草,草药是无心制成,所以只能挡上一阵,若想解毒,还得另寻他法。」
「阔天遇上你,是他的大幸,兰舫先在这里谢过。」基於礼,她起身,更福身。
乍时,他扬起一道耐人寻味的笑。「现在谢,太早了。」
六个字,又击碎她一半的希望。「为何?公子不是说得另寻他法,难道你不知道解毒的方法?」她以为他知道的。
「方法总会有,只是想出来的时间不确定,而在这之前,你只要将我带来的草药一日一帖地让他服下,他就能保命。」气闲神定地走向门,恍若口中谈的无关生死,不过一桩寻常。
「时间不确定?为什么这么说?那要是在方法未想出来之前,草药即用完了呢?」十指搅成一气。
在门前站定,并抛下一句无人能扛受得起的话。「那麽就只好听天由命。」
第三章
听天由命?为何他路途迢迢跟著阔天回府,最终还是给了一句「听天由命」,这是怎生残忍的情况啊!给她希望又让她希望幻灭。
金穗色的霞光透进了客房的窗棂,映上兰舫忧结的眉眼,格外迷离,她坐在榻上,将申阔天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取来篦子,正替他梳著发。
她盯著他的脸,疑惑蔓生。
自申阔天被送回府後,他就真的没醒来过,虽鼻有息,虽心在鼓动,但却一动也不动,好似沉沉睡去,一如那男子所言。
那男子,名唤凤玉,这是昨日从那跟著阔天至南方作买卖的家仆口中问来,也同时问了他的来历,可那仆役却只知他是个懂得草药的行脚人,当阔天被躲藏在行囊中的蛇噬咬後,耐不住痛从马背上摔下时,他就正好在附近。
无助的仆役在郊外求不得援,又适巧他经过,且一眼识出阔天腿上的噬伤并宣称懂得草药,於是无奈之下只好求助於陌生的他。对於处理伤口,他出乎仆役意料地熟稔,更热心地出借他自称一路上采摘来的草药让阔天暂时抑毒,接著更不远长途的一路帮著仆役送阔天回府……
这一切看在他人眼里几乎是老天庇佑、家门庆幸,只是不知怎地,一想起那天他对她说过的话,她就是忍不住要猜测凤玉的好心,与他出现的巧合。
「呵……」掩嘴打了个呵欠,虽未入夜,疲意却已上了兰舫的面容。
三天了,这三天中婆婆也不信邪地请来不少大夫为阔天看诊,然而,却是徒然。
他们不是束手无策,就是摇头兴叹。钦!这些结果她怎不挂怀?多天来她几乎是饭不下肚,睡不成眠,有时甚至半梦惊醒以为阔天在叫她,当她急急和衣穿鞋走出门外欲往客房,这才惊觉那声声的呼唤不过是忧心导致的幻觉……
难不成,如今就只能依靠那要她们听天由命,身分成谜又高深莫测的凤玉了吗?
看来她们似乎别无选择,因为喝下他调制的药汁,阔天才得以一息尚存,连手上的毒沁也保持原状未再恶化。
停下手边整发的动作,兰舫将申阔天的头轻轻安回她好不容易逡工的鸳鸯枕上,她又检查了一次他手上不再化脓的茧块,才起身欲出门唤人带来膳食。
「吓。」只是她门一开,竟发现外头早站了个人,是刚刚一直盘桓在她脑子里的人。
「对不住,吓著你了,我只是过来看看。」凤玉换了件衣裳,仍是羊脂色泽,金穗的阳光则在他身上铺了一层圣洁的晕圈,炎炎若神人。
「我没吓著。阔天……他还是一样。」而她……也还是一样胆小。
瞧进她偷偷喘气的动作,唇微哂。「还是一样,就是希望,没有恶化,就是幸运。」语气持平却富深意,他说这话似有目的。
「我懂凤公子的意思,但是却不能忍受这样的现状,如果他再躺下去,府里可能就……」她指得是买卖,婆婆不让她帮,光凭她老人家,情状堪虞。
「府里会出状况,那麽你呢?」奇美的丹凤又望住她,望进她担忧的神态下,藏在深处那不为人知的孤寂。
「我?」被他一问,兰舫倏时陷入沉思。那么她呢?现状对她而言,似乎毫无影响。阔天醒著,人亦不在她身旁,阔天昏迷著,她亦无能与他对谈,充其量只是对著他自言自语,如同他不在的时候。「我……不就这样麽。」
晃晃悠悠思索著,一股原本模糊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渐显清晰。对於申家,她只是可有可无,对於阔天,她亦是,也许她不想以这种形式存在,但现实迫然,她只能无奈。
「兰舫……」不知不觉他唤了她的名,像深知已久的老友,只是她仍沉溺於迷潮之间,所以并未听闻。然而等他又想唤……
「兰姐姐。」隔著天井的对边长廊上,传来一声年轻的女音,截断了他将出口的话。他望向对处,那里站了一名身著粉紫纱罗裙的少女和一名高俊的青年。
「是初音。」她笑著朝她招招手。少女和青年借住申府已有几日,她同她说过几次话,但每回都会被她身边的人打断,那脾气不怎好的青年,好似不喜她俩接触般。
目光紧锁著那道淡紫身影,凤玉神色倏地冷下。「她是谁?」
「她是府里生意往来熟客的幼女,来自江州,说是要到远地办事,路过这里顺道来拜访,并借住一阵……凤公子你?」瞥向凤玉,意外他额上的印记竟鲜红如血。
「你的额头……是不是受伤了?」伸出手。
撇开头,避开她下意识的动作,手掩上额。「我的额头没事,倒是那名少女,你尽量别太近她。」转过身,打开客房的门。
「为什麽?初音看来是个好女孩呀。」盯著那远远走来的谈初音,她不明白凤玉的意思,因为那女孩虽年幼,但谈吐行止的圆融度却远过於一般人,实可贵。
「她身上带有对你不妥的东西。」在关上门之际对她慎重说道,他的眼神添上一抹阴晦。
「不妥?」疑惑著,等她抬首想释疑,门却已被掩上。
「兰姐姐。」这时刚刚还在对面的两人已经来到她身旁。「这府邸真大,明明近在咫尺,却得走上一段才到得了。」初音觑著前一刻才掩上的客房门。
「房子大啥用处?虚伪,把戏。」厌极客套,冷哼了句,仲孙焚雁脚下一踏,人轻而易举地就跃上一边的树上,他俐落一倚,胳膊粗的枝干倏成他的背靠,而臂肩轻晃,那一直不离身的长刀立即入手。「郁垒钢刀,刀长三尺四寸,柄长一尺,发漆木鞘,柄首包金,弯体入型,百炼钢成……百炼钢?都要我不得拆封,怎知是百炼钢制成?呿!好个死秃驴!」
原本把玩起劲,但每回一瞧见那封鞘的血符,他就要咒骂那远在雷鸣寺,要他不得妄行的人。
「好俊的身手……」兰舫喃言。以前未出嫁时,和爹出门做买卖常会看见一些在街头卖艺讨生活的练家子,瞧他们过招顺畅,她爹总会这麽夸上一句,虽然她不懂武也见识不多,然而眼前这青年的身手却显然矫健过人。
没将另两人的举动入眼,初音只是迳自注视著客房。
眸光自树上调回,兰舫盯住个头小小的初音。「怎麽了,在看什麽?」房门是关上的,是以初音的举止突兀。
转回脸。「兰姐姐,你夫君未醒吗?」
摇摇头,叹气。「毒是控制住了,但人连眼儿都没睁开过,我好担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