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她越过大片土地,却仍回到那里,小屋,有她最深刻的回忆,而回忆里有你。」她平复气息,又说。「虽我知道你在帮她,但……你却忽略了人鬼终将殊途的道理,你能帮她几回?最终,你只是害她。」
「呵,害她。」他苦笑,显然早已明了,他……不过是不舍,不舍从她身边离去。
「我知你不舍得她。」她如同听到他的心音,令他不住一颤。「可是抱歉,除了兰姐姐,我有保护他人的责任,你的存在,已对太多人产生影响。」
「众人皆寐,唯你独醒,你看透万物的天赋,让妖鬼避之唯恐不及。」
摇摇头。「没有什麽看不透,也没什麽一眼就能看透,你该离去。」
「离去?」原来,她真不打算降他,只是……这次的离去,将是永别。
「你善良,可却太多情,只是苦了自己。」这一路下来,兰舫所见即她所见,他的爱令她动容。
「哪怕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迥,我也只选择救她,况且……她还有个未出世的胎儿。」
意识到他的想法,初音讶然,且拧了心。「你何苦?人生死皆有定数啊。」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执著!隐隐地,她的右手掌心泛热,经过这一趟,她怕也逃不开自己的心劫了。
「我不悔,也请你别阻止我。」行至屋顶边沿,他又说:「还有一点我得说清,凡是走进这圆圈内的人,都是跟从自己的心而来,而能不能再走出去,只能看他们的造化,变不变,唯心。」
「唯心?」什麽意思?突然间被丢下一个疑问,初音感到不安,可当她再抬眼望,凤玉早已消失无踪,徒留一抹白色的烟岚。烟岚?怎会有烟岚?且看来有愈来愈往府里扩大的迹象。
「等等,凤玉,我有话未说,呵……」许是那怪异的烟岚影响,她竟无法抑制地打起呵欠,待她探头,竟瞧见那等在廊上的仲孙焚雁也正张大嘴打呵欠,更背倚廊柱打起了盹……
***
同时间,申府库房。
「你说什么?你竟然不帮我!想造反是不?」申老夫人对著身前人骂道,若不是不想让第三人发现,她恐怕早将手上的木杖往另一人身上打。
「老夫人,不是春花不从,而是这回对象是衙门,不是一般人家,虽然外头适巧有人作了替死鬼,但这险实在冒得太大。」
「我的话你竟敢反驳?你吃谁用谁的,要不是我,你现在早当了万人枕了,哪还能学到一身武艺。」
「老夫人的恩情春花不敢忘,但春花能力有限,而且近来更发现有人注意著。」
老夫人的一贯说辞,再加上不时的羞辱及毒打,已让她再无以忍受。她好歹也是个人呀,却得不到该有的尊重。
「谁会注意?那些捕快还不及你,休想找藉口!」
「春花没有。」注意她的,是那名来府中借宿的青年,上回他轻易地就将她打伤,更别想说迟早一天会被揪出来,可她却执意要她再作案。
「我有没有说过,你带回的那些迟早一日会分予你。」她利诱。
「春花不敢想。」不是不敢想,而是根本别想,老夫人那讨厌美丽事物的怪癖已严重到要她去将外头被人称赞的一切偷回府中,并锁在府库深处,这要说出去,可能也没人会相信。
「那你去是不去?没有那生魂散,天儿他恐怕就一辈子不醒了,他若不醒,你不也难过。」面带悲状。
「老夫人……春花和少爷压根没什麽,那回与他走近,是因为少爷发现了那扇门後的秘密,要我千万别说出去。」她指著木门,而那後头则藏了她所偷回的一切。
「天儿……他知道了?」府里的下人她不敢说,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总有一天会晓得,可……「一定是你说出去的,对不对?你想将这当成把柄,进而要胁我和天儿。」
「我没有……夫人。」天啊,她作牛作马,居然换来这些,这人的心肠还真恶毒!
「还敢说没有,要不然我要你去偷那生魂散你怎不照办?今天我非打死你这不听话的贱蹄子不可!」举起手杖,一如以往就要往那素来不还口也不还手的人身上打,只是她今晚却失手了。
春花灵敏地避了开。「夫人,春花不还口不代表您就对,春花不还手不代表就能任人打,本以为总有一日您的心会变美,可没想到竟是比那毫不重要的外表要丑恶太多……您真该对少夫人好。」
毫不重要的外表?心……变美?「你……你这是在教训我?呵!看我不打死……」她又一杖挥过去,只是人没打到,自己却站不稳脚,直直往放了古瓷瓶的高木架撞去。「啊--」
「夫人!」那架上的瓷瓶倏地落下,春花一急,只想救人,她扑上前,却也不及脱身,让重物砸个正著,顿时,两人皆昏了过去。
而瞬间静下的库房里,只见一道烟岚正从那木门里边溜出……
第十章
人们,在寂静的夜里睡去,各自造著自己的梦,不到天亮,绝不醒来,兰舫亦是。
耳边充塞著无声,她缓缓睁开眼,一道曙光正斜映在她的床帏上,床帏上染著的紫藤花色,是她所熟悉的。
熟悉?不觉,她竟对这两个字有些轻微错愕,因为现下的她,胸臆间明显填著一股距离感,就好像远游的人回到故乡,明明对故乡的事物熟稔不已,可却因时间距离缘故,而凭添了一层新的感触。
她,是不是睡太久了呀?要不怎会有这感觉?揉揉额角,坐了起来。
这时,有人没敲门便推门而进。「喝!」是名小丫鬟,她见兰舫坐在床榻上,眼睛不由地瞪得像牛铃般大。「少夫人,您……」
「怎么了?」见她怪里怪气,兰舫也不住往自己身上瞧,她穿著单衣,单衣下头是微隆的腹肚,一切压根无异常。「是我太早醒了吗?」她打了个呵欠,轻轻一笑,狐疑著丫鬟不敲门便闯进的举动,还有自己入眠竟没将门上栓的疏失。但须臾,又似想起什麽,问道:「对了,春花呢?」一向都是她来的。
「春花姐她……大概正服侍著老夫人吧,所以管事才让我过来。」咦?是这样吗?不过她是真的端了水就直直往这厢房走了过来。搁下手上的水盆,她搔搔头,好似对自己的答案也感迷糊。未了,想不真切的她也只好扁扁嘴,更掩住嘴,呵地打了个呵欠。
盯著小丫鬟懒懒的动作。「是这样呀。」掀了被,欲下床。
「唉呀!」那丫鬟见状忽地大嚷一声。
「什么?」骇了一跳。
「少夫人……您……您能下床了?」
「下床,当然……可以呀。」这娃儿怎生有趣,她又无病无痛的。穿上绣鞋,来到妆台边,只是从铜镜里,她见那丫鬟的表情是由惊愕渐渐变成狂喜,抑不住,她回过头望著她。
「呵呵,当然可以,我这是怎麽搞的,少夫人定是康复了,所以才能下床,我要去告诉其他人,对!我楞在这里做什麽?嘻!」自言自语更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她对住兰舫,又笑又掉泪。「奴婢粗心,只顾自己笑,得先去告诉其他人,让管事找大夫来给您复诊,您先别忙,等等奴婢,等奴婢,我一会儿就回来,就回来呀!」
说罢,她几乎蹦跳地出门,且出了门就喊著:「少夫人醒了!」
醒了?不禁,一股怆然填入脑海。她醒了有何不对?坐上椅,她凝在著铜镜里的自己,抚著自己的发,许久之後,她站了起来,人走到五斗柜前,开了其中一层抽屉就伸手往里头探。只是,在伸出那毫无收获的手后,她呆呆一笑。
她在找什么呀?里头除了衣服,还会有什麽东西?看来她真睡迷糊了。且迷糊就算,她居然连造过什麽令她变糊涂的梦都无了印象。
又踱回妆台前,她更上外衣,房门就在这时被敲了数声,她以为是小丫鬟回来,只轻轻应了声,但门外人却未推门进来。「哪位?」于是她问。
「兰姐姐,是我。」
兰姐姐?有些晃神,待细想,她记了起来。「初音。」会这麽喊她的,只有那前几日来府中借宿的少女。她开门引进初音,而素来形影不离的仲孙焚雁则站在门边,并不羁地频频打著呵欠。
跟在兰舫身後,初音仔细地审视著,许久,她开口:「兰姐姐,你……」
「少夫人,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只是好巧,那小丫鬟也在此刻进门,她拉了个老大夫就往房内挤。「让让,急事,让让!」她将初音和焚雁挤站一旁。「大夫,麻烦您快帮咱们少夫人看看,少夫人您坐这儿。」
被搅糊涂的兰舫也只能坐上床畔,伸手让老大夫诊了,可老大夫掐住她的手腕特久,却连一个字儿都没蹦。
「怎麽了,大夫?」丫鬟倒是比任何人都急,她拭著额上的热汗。「大夫,咱们少夫人了两个月前从木架上摔了下来就一直昏迷到方才,究竟有事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