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凤头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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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来比较快。」转过身,往屋内走,未绾的发丝披泄在背,原本该是均匀乌亮,可却遗憾。

  望了眼兰舫的後脑勺,春花已经对那一处因旧伤而生不出发的明显区域习以为常。偶尔替主子绾发,也曾好奇询问过,但似乎连她自己都不晓得那伤从何而来。

  「可夫人您现在怀有身孕,还是让春花……」进屋,将水盆搁下。

  「没关系,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春花虽然较其他仆役手脚俐落,但自进这宅子两年多来,她到现在仍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如果没人看见,她几乎什么都坚持自己来,例如梳洗著装这些小事。

  知道她的习惯,所以春花也没再坚持,她出了门口候著。稍许,两人才一起前往大厅,而来到厅里……

  「娘,兰舫给您请安。」福身。

  堂前除了一名面容奇丑、严肃但穿著讲究的老妇,还有两名官差,他们盯著她,目光由松散转为惊艳。相传经商大户申府的媳妇貌若天仙,今天一看果真不假。她蛾眉清扫未著半点胭脂水粉,却出尘不染犹如空谷幽兰,连声音都柔得像糖馅一样,实在美绝,压根不像这红尘中的俗人。

  「嗯,到一边坐著,有事问你。」注意到两名来客的自发举动,申老夫人表情更是严厉,她清咳两声,而後冷冷说了:「两位差爷今天到府不是就是想问昨天夜贼的事,现在人我叫来了,怎又不问了?!」

  申府高堂的精明、干练由她早年能以无盐似的长相破格嫁进这数一数二经商大户,且老来握有府中大计之权,便不言而知。

  府城内外,若已晓得她膝下独子申阔天的经商异秉,就不得不知一手将他调教的申老夫人,只是……伴随她的精明名闻遐迩的,却是她的孤僻与刁难。

  这孤僻,是对财;而刁难,是对人,尤其是美丽的女子,两种情况临老更甚。

  垂老的她,孤僻到不礼邻近,且唯利是图;而她的刁难则表现在申府老爷仙逝後,将申府老爷贪色迎回的偏房美妾二遣回来处这等事。

  「呵,谢老夫人,那麽就由著我们问。」一名差爷先过了礼数,跟著才针对申家媳妇兰舫。「少夫人,今天我们来只想问您几个问题,为了早日将飞贼擒获,请务必据实相告。」

  想起昨夜的经历,她寒毛犹竖,仅仅颔首。

  「请问昨天夜里,您是否瞧见那飞贼的长相?据贵府家丁说的,那飞贼在逃走之前,该和您照过面才是。」

  「他的长相?」若说他没脸,五官只见一官,走路无声无息,会不会被认为妖言惑众?据她所知,妖言惑众的处罚似乎不轻。

  见她面有犹豫,於是又问:「我们皆认为他是个人,妖鬼之说本来就无稽,虽然追捕过他的人尚不能将他的长相描述正确,但有您的指认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少夫人可知这飞贼是男是女?」

  「妖鬼……无稽?」若他们早已认定,那还要她说些什麽。她时常以为,当差的总求一个交代,而不去探究是更或假,莫怪乎百姓们会日子难过。

  就连她世袭玉匠的爹,也是给罗织入狱,病死在里头的。

  「一个问题哪需如此磨蹭,你看到什麽就说什么,别碍了大家的时间,说完你还有事情得做。」申老夫人似乎不耐烦,尤其她认为两名官差垂涎似的目光是她家的耻辱。

  婆婆说的话,就是夫君说的话,出嫁从夫,所以必需奉行三从。「昨夜我见著的……是条黑影,有张只有眼睛的脸,走路无声无息,看不出来是男是女。」踌躇之後,她说。

  听了,原本催促她说话的申老夫人顿时气极,她手杖一杵,站起身躯。「我叫你说,不是叫你妖言惑众,知不知道乱说话会被捉进牢里?你被捉进牢里,我申家的面子往哪儿摆!?」

  她年近悬车之年,却精神奕奕,指责人的语气半点不输堂上大官,只是,她却忘了对象是自家的媳妇,不,或许该说,她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娘,我……」

  「你如何?你不说实话差爷无法交差,妖言惑众更有辱门风,这麽不聪颖,真不知天儿当初为何执意娶你入门!」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说实话也能入罪?眼前的状况,无非小题大作、借题发挥。虽不该对婆婆存有疑异,但自她嫁进门这情况只有愈来愈频繁。

  感受到风暴将至,两位差爷只好摸摸鼻,想求退。「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那麽我们等少夫人想清楚一点,再到衙门申报好了。老夫人,那我们先退下了,打扰之处请见谅。」

  「怎麽这样就走了,万一你们出去说些什麽,那她……」拄著杖追了出去。

  「不会不会,老夫人当可放心。」差爷连忙打点。求退,是因为申家媳妇殷兰舫所说的与先前证人的供词如出一辙,视同无用;况且申家在地方上还有钱有势,较之普通百姓,当然抓不得,惹上他们,很麻烦的。

  不得已让两名官差出了门,申老夫人这才回过身,只是她面对的,竟又是她最生厌的一张脸,即使兰舫努力不皱眉,表情温顺。

  「怎麽?我刚刚说的有错吗?」然,她还是开口折损。原本独子迎娶了个美娇娘她应当高兴,但不知怎地,只要对著她,她就是欣喜不起来,或许是红颜祸水的说法,她总觉得兰舫过分的美貌终有一日会替她的儿招灾。

  兰舫无言,只摇著头。

  观了眼她肚上的微隆。「那你仔细将昨个夜里发生的事想一想,想清楚我再让差爷来,省得落人口实。」

  抬起头,兰舫不明白,因为她说的摆明就是事实,莫非话还得说得切中人意才叫作实话。

  凝著她似乎想辩驳的脸,不予理会,迳自接说:「好了,我相信那两位差爷也不敢乱说,这一次府里的东西没被偷走算是万幸,方才的事也就先不管,待会儿你领几个人去把库里的古玩清一清,过些日子是知县的诞辰,届时挑礼的人一定很多。」

  他们申家的事业,就扎基在古玩买卖上,这根本不扎实,其他的买卖也就无以维生。

  「是。」兰舫福了个身,怀著忧郁默默往内院里去。

  「还有,今年中秋,天儿也许会回来,你准备著。」等人快走出大厅,又听到老声自後头传来。

  中秋?

  在内院里顿足,兰舫美如精玉的脸庞乍现一丝光彩。娘说阔天中秋可能会回来,那麽,就再过几天就能见著他了。自他到江南做买卖,前後也已过了三个多月,她……是真的想他。

  平日婆婆不许她抛头露面,是以她就跟一般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跟著婆婆到寺里参佛。在嫁作申家媳妇之前,她多少还可以跟著世袭玉匠的爹外出做玉饰生意的,而今却已人事全非。

  不过幸好她还有夫君,他就像她的夭,晴有他为她遮阳,阴有他为她遮雨……

  翘首望住天井外的一片蓝天,她的心情也跟著清朗许多。

  ***

  而时近正午,申府里面还忙著,外头却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模样相当年轻,牵著马背著细软,衣裳沾了点风沙,显然来自外地。

  「到了,我去叫人。」一身藏青发色如墨,身後背著把刀的青年对著身旁的少女说,他修长但锻练精实的身躯就要往门前的阶上踏。

  「等等。」少女喊住。她掠过他,人站到申府高耸的大门前,凝脂般的手掀起席帽上的紫罗巾,檀黑的眸仰望著门上以金漆书写著「申府」的匾额,良久未再说话。

  青年立於她身旁,微略浮躁地问了:「又有什麽不对了?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却不进门。」他似乎对少女有著诸多不满,只是少女人沉著,丝毫不受影响,而且似乎也习惯了青年的脾气。

  此评,她乾脆摘下了宽席帽,乌亮的发瀑顿时飞泄而下,惹得青年不禁伸手想去触摸那一整片的柔软。

  「听。」她向前一步,离开他能抚触的范围,视线始终专注於匾额,耳边却没聆进半点该有的声响。

  「听什么?」失去目标,青年的手握成拳,他运劲,好似恨不得将掌中的残馀空气碎尸万断。

  「玄鸟。」匾额後头有个玄鸟巢,这个时候雏鸟应该开始化羽的。在匾额边缘,她瞧见一小角的涎土窝,那色泽该是不出两三年的新巢。

  「鸟?」青年嗤了一声,须臾,唇边乍现一抹邪笑。「有鸟吗?那我去抓下来给你。」说完,他脚下一蹬,身子轻快地就上了檐底,他手挂著梁木,脚踏著申府的匾额,样子极为轻佻。

  「别摘!」只是当她想阻止,瓜儿般大的鸟巢却早被抓在掌中,人更跃到了她的面前。「你?」弯月般的眉浮现一丝不悦,只是那不悦却让青年更加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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