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奸奸,吃饭!」
在桌上的菜肴濒临灭绝之际,秦贯日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埋头写稿的人儿。
「老大,是柳娟娟——」
年皋从饭碗中抬头,嘴中塞满饭菜又急着说话的下场,就是喷了旁边的秦贯日一脸饭粒。见状,他自动把纠正吞回肚里,拨掉老大冷脸上的饭粒后,又赶紧埋回碗中当鸵鸟。他还是安安静静吃他的饲料好了……
「我可以吃?」柳娟娟头也没抬,问,笔没有因此停下。
她没忘记自己曾言明,吃喝拉撒睡会自行负责。
「废话,你吃几口饭菜,对我根本构不成任何鸡毛蒜皮的损失!」
既然都已经在外人面前「答应」要照顾她了,他就不会食言,遑论只不过是多一副碗筷,反正每天也是要煮要吃,更不屑做那种叫她饿着肚子、只能待在一旁看他们吃饭的恶毒事。
他这句话,让那双澄澈大眼直瞧了他好一会儿。
看出清眸中的狐疑,秦贯日撇撇嘴,没好气道:「干嘛那样看我?我没那么吝啬小气!你最好明白,收留你只是一时之策,我没有放弃要你离开的初衷。」不能赶她走,他考虑亲自将她押送回京。
简单的一句话,显出他的一诺千金,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柳娟娟愿意放心相信他是个重然诺的男人,不会兴致一来就轰她出门。
「往后晚膳你跟我们一起用,午膳则自己想办法。」他可没空专程回来替她煮午饭。
「好,多谢二爷。」她道了声谢,收回目光继续写。
「先吃饭。」他沉声又道。
「好。」
虽然她嘴上说好,眼底依然视饭菜于无物,秦贯日不禁拧起一双英飒俊眉。
他年少就离家学武,在外的一切都得靠自己打理,包括吃食。十多年的历练下来,他自诩厨艺不差,看旁边那坨猛吃猛喝的年皋捧场度之高就能知道!
饭菜飘香,这女人却无动于衷?
看他的脸写稿,真能如此欲罢不能、顺利到连吃饭都可以省了?
秦贯日百思不得其解,拉拉自个儿的脸皮,怀疑究竟是哪一寸肌肤让他如此受宠蒙「看」。
半刻过后,见她依旧埋头猛写,他于是凝声复道,像个老爹在训斥不乖乖吃饭而不停玩耍的娃儿。
「先吃饭!」饭桌上写什么写,没规矩!
这回,她连应声都没了,笔势续连宛若行云流水,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看着她心无旁鹜的娟秀侧脸,半垂的羽睫下,是闪烁着因专注而散发炯炯光彩的黑瞳,让她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温淡小脸显得灵动生姿,这样的风情当然构不上绝色之流,秦贯日却一时之间移不开目光……
柳娟娟再次抬眸,看见的就是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模样。
「二爷,你在同我说话吗?抱歉,我没听见,麻烦你再说一次。」
他轻咳了声,把视线调到菜盘上,自顾举筷夹菜吃将起来。
「吃完饭再写。」他粗声道。搞什么鬼,怎么又看这女人看到得由她来提醒他的失神!
「饭可以晚点吃,灵感文思可不等人,你们慢用,毋须等我。」
「吃饱后你一样可以照看不误,不差这几口饭的时间。」
「二爷的意思是,每日晚膳过后,你愿意到房里让我继续看?」她意思意思问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写满「我听见你答应了,不能赖账哦」的喜色。
「噗——」年皋眼儿一瞠,含在嘴里的蛋花汤直奔秦贯日俊脸。
「混蛋!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秦贯日痛赏肇事者一顿粗吼,大手接过柳娟娟递上的同情手绢,愤愤擦拭满头满脸的蛋花口水汤。
「老大,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年皋涎着笑脸陪罪,一面替老大挑去发上的蛋丝,一面回答柳娟娟的问题。
他在府衙当差,自是见识过不少奇人轶事,至于柳姑娘写文章的「癖好」,还真令他大开眼界。
「柳姑娘,老大没法每一天都陪你啦,公务在身时我们吃完饭就得回衙门。」
虽然柳姑娘问得不带任何暧昧情挑,但在他们男人耳中听起来很难没有遐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难保到最后不会演变成这边摸摸、那边摸摸,那么他很快就会有个嫂子啰?嗯,老大身边难得有个不施脂粉的姑娘,心痒难耐是一定的……
想着想着,年皋发现餐桌上的一男一女,一个脸色铁青、目露凶光,另一个脸色微赧、尴尬浅笑。
「你把你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
柳娟娟念在年皋好几回替她说话,好心出声提醒。
「是、是哦?」闻出气氛不对,年皋的屁股离长凳正中央愈来愈远。
啪!
老大手中的筷子,捏、捏断了?!
「笨蛋!什么这边摸摸、那边摸摸、心痒难耐,你当我是饥不择食的猪呀!」
暴吼穿越屋顶,直上云霄。年皋哇的一声,捧着汤碗,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原本还怀疑秦贯日为人操守的柳娟娟,对于自己被他归为「饥不择食」才会选择的一类不以为意,反而吐出庆幸的轻慰——
这样倒好,她在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他辣手摧花。
虽然只是气话,但是看见柳娟娟对他所言庆幸不已,秦贯日一颗纯情少男心难免受挫,男性尊严大受打击。
「你那是什么态度,庆幸我不会看上你吗?兴南城里不知有多少女人,巴望着想当上捕头夫人,你实在没眼光!」在她心目中,他就这么没行情吗?
「男人娶妻纳妾都不见得是真爱她们的全部了,或许初时『人面桃花相映红,六宫粉黛无颜色,我思君处君思我,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把女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疼爱;但后来『红颜未老恩先断』,色衰则爱驰,男人备觉妻妾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者多如牛毛。女人又何尝是因为真爱,而愿当捕头夫人?」
语罢,柳娟娟话锋一转,喃喃说出搁在心中的思量。
「那我得把握你们回来用膳的时辰写稿了……」
「不必,吃饭时就吃饭!」心情突然恶劣起来,他粗声粗气道。
又被她反将一军,她不但一脸镇静还说得头头是道,该死!
人在屋檐下,柳娟娟不得不对「恶势力」低头。
她轻一耸肩,将笔杆卡在虎口与食指中指的指缝间,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再配一口香喷喷的炒豆芽,一起混在口中嚼嚼嚼。
结果,秦贯日的训斥也仅起了「一口」作用。
她嘴里的饭菜也不知嚼完咽下没,随即又丢开筷子,抓回毫笔开始写写写,他眉心一拢,就在斥责又要冲口而出时,被理智抢先一步——
秦贯日,你何苦自讨没趣浪费唇舌,显得你很关心她似的?
关心她?
笑话!她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碍于在人前允诺会照顾她,才不得已搞成今日这个局面,他又不是心甘情愿的!
哼,随她去。
想晚点吃就晚点吃,一顿饭总不可能拖到睡前还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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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贯日发现,他错了。
一连十余日,柳娟娟没有一天不把晚膳拖到临睡前才吃完。
她总是在白饭上放了些配菜,然后边写手稿边吃饭,想到才扒一口,区区一小碗饭可以让她吃上一整夜。想当然尔,饭菜都放凉了,她竟也不以为忤,吃着冷饭冷菜冷汤,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如此看来,在她眼中,比起手稿与他,食物相形失色许多。
他原以为她所谓的「看他」,是一举一动都被她死盯住不放,一如豢养在囚笼里的雀鸟供人玩赏,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其实,整夜下来,她的视线几乎都放在纸上,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亦仅是轻轻一瞥尔尔,并未带给他任何被人蓄意窥伺的反感。
至于他是如何察觉此事……
秦贯日怔了怔,看清此时此刻的自己正在做什么,心头涌起咆哮咒骂的冲动,却难得忍了下来,还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不吼,只不过是不愿扰了街坊邻居,绝不是不愿打断她专注写稿的神情。
柳娟娟这回抬首,就见秦贯日立在书案前,她好奇地打量起他的举止。
「二爷,你饿了?」
「我?」浓眉一挑,「没有。干嘛这么问?」
「不然你怎么捧着我的碗?说实在,有点像要饭的乞丐等着我施舍哩。不过,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俊朗卓绝的乞丐就是了,要是有,我一定翻出身上所有碎银送他、招待他吃住,雇用他天天让我看够本;要他笑,他就专为我一人笑,要他唱小曲,他就专为我一人唱小曲,那我就不必寄人篱下了。唉……」
温温润润的嗓音倾诉着所有花痴梦寐以求的心愿,最末还附上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作结。
秦贯日略略咬牙,他还发现——她说话很诚实,诚实得让人觉得她皮在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