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娟娟回神,耸肩一笑。
「当然不,我又没犯错,何必没事讨骂挨。这里是二爷的地盘,嘴长在二爷身上,二爷爱吼谁就吼谁,我可管不了!」
她的一语双关,被心思敏利的秦贯日听了个彻底,下颚一紧。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她在暗讽他胡乱攻击无辜的路人。
不过,她不是路人,他也没那个闲功夫没事找事吼。
「听着,」秦贯日暗暗吐纳一口长气,捞了张椅子坐下来,打算改变战略,拿出在牢里逼诱犯人说出口供的方法对付她——硬的不行来软的。
于是他声调放柔,打算对她晓以大义。
「我明白妳有妳的苦衷,妳有妳的不得已——」
「来,二爷请用茶,润润喉。」
他的计画被奉茶声给打断,就见她不施脂粉的素净小脸浅笑吟吟,清亮圆眸轻弯,毋须胭脂点缀的粉色菱唇也微微扬起弯弧,隐约可见唇角浮现的小巧梨涡,在她轻笑时为她增色不少。
不施脂粉……
多亏他有个对胭脂水粉特别感冒的鼻子,嗅得出她身上的味道是几乎不曾擦脂涂粉才能拥有的清新爽净,连姑娘家最爱的熏香或花香味儿都没有;她身上仍有他昨日闻到的淡淡书墨味,应该也是长期坐拥书堆墨纸才会染上的。
「二爷,麻烦你坐好,先别离开,想吼什么不要客气继续吼,但可以不必靠我这么近。」
感觉到一股幽柔的女性气息轻洒鼻前,秦贯日恍然一怔,顿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几乎横过桌面凑到柳娟娟面前,眼对眼,鼻对鼻,近得能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镌着如黑水晶般乌透透的瞳仁。
「呃、咳!」他弹回椅子上,藉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恶,他在搞什么,差点贴到人家身上去了?!哼,一定是她身上不同于其它女人的味道,让他一时间萌生好奇,没错,就是这样!
秦贯日又轻咳了声,掸掸袖角,收束心神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明白妳有妳的苦衷,妳有妳的不得已——」
「我替秦家书肆写手稿。」柳娟娟一面写稿,一面分神说道,纸上的墨笔轻巧移动,似与柔荑融合为一,挥洒自如。
「嗯。」他轻哼一声,以示了解。这他知道,信上有写。
「我以此维生,若不如期交稿就会没饭吃。」
秦贯日眉尖微拢,睇了她一眼,倒想瞧她能掰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女人既有写手稿的才华,可见家里供得起她读书认字,出身理当不差,何须她自力更生?难道,她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不得已才沦落至此?
哈!若真如此,那就是个烂到能与烂泥融为一体的借口了!
「你家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他挖苦道。
笔尖陡然一顿,秦贯日以为他的揣测为真,心火未消的这当口不知该出言安慰她、还是该为自己的唐突失言道歉。
「你……我……」该死,他何时说起话来变得支支吾吾了!
柳娟娟抬眸,唇儿轻抿一笑,淡笑中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虽不中亦不远矣,因此才请二爷助我。」
淡然一语,轻易化解秦贯日的尴尬,却也唤起他自从看完那封信后,便重重压在心头的恼怒。
「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不就是想借机要我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睡?老实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不打算让你待下,你若有什么企图都请直接向秦啸日下手,我很乐意帮忙击鼓打气。」想联手设计他,门都没有!
拐弯抹角?企图?
柳娟娟以为他误会她是来白吃白喝白住的,便解释道:「我的生活起居我会自行负责,二爷只须助我一臂之力写稿就够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助她一「脸」之力。
「那么你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我是个捕头,不会写什么鬼文章。」该知难而退了吧!
「不是要二爷写,而是二爷让我看着写。」
「让你看着写?」这是助什么鬼力?
「嗯,」她点头微笑。「就如同现下这般,你在我面前,让我看你。」
秦贯日沉吟半晌,而后横眉一挑。
「小小年纪就想勾引男人,你就这么想要勾引我,捞个秦二夫人来当?你该不会勾引秦啸日不成,转而把我当成标的吧?你看上我是京城首富的孪生兄弟,秦家财产我也有一份,是不?」
见她状似讶异,他更加不屑地冷嗤一声。
「哼,我猜对了?」
这番指控并没有让柳娟娟生气,她反而浅浅一笑,道:
「我毋须依靠男人也能养活自己,并不希罕任何男人的家产。况且,二爷克勤克俭,住的是二厅二房的简屋;亲民爱民,穿的是与寻常百姓无异的衣衫;勇谋兼具,吃的是旁人心羡的公家饭,能有多少财产我还看不出来吗?要是二爷是个汲汲于名利富贵之人,何必屈就于捕头之职?」
再者,要是她真想勾引谁,勾引秦啸日确实是个最佳选择,而且她才没那么别脚,勾引不成难道不会硬上吗?哪轮得到秦贯日啊!谁笨,在此便见真章!
柳娟娟一席明褒暗贬的话,说得秦贯日哑口无言,俊脸一阵青、一阵白,终于让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秦少主没在信中,向二爷言明我写稿的『习惯』吗?」否则他怎么净往其它方面误会?
「没,他只说要我——」他倏地住口,心思一动,若有所悟。
难不成,柳娟娟并不知道秦啸日那家伙的「安排」?
「秦少主要你做什么?」她问。
望入她困惑的眸子,秦贯日恍然明白他们都差点掉入秦啸日的陷阱。
他不禁同情起柳娟娟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到现在还丝毫不知她差点沦为那家伙计谋中的一颗棋,要不是他实时发现,她连自己怎么被啃成渣渣都不知道!
「没什么,他只是嘱托我照顾你。」为免她追根究柢,他随口再问:「你写稿有什么习惯?」
听完她言简意赅的理由后,秦贯日额际再次浮现青筋,又有吼人的冲动了——
去她的苦衷!
去她的不得已!
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女人,分明是在耍他!
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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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南城府衙
「秦捕头。」两名守门衙役,朝走入府衙的秦贯日恭敬行礼,动作划一。
一脸沉凛的秦贯日轻一颔首,笔直步向官厅,倒是随行的年皋,一脚跨入大门后还频频向后张望,目光像是在街角搜寻着什么。
「老大,柳姑娘跟不上咱们脚步,你说她会不会在城里迷了路?」年皋快步来到秦贯日身边,忧心忡忡问。
老大真是铁石心肠哪,柳姑娘只不过是想说服老大答应让她留下,老大非但不理会,还故意把柳姑娘远远拋在后头,老大腿长,那么娇滴滴的姑娘家哪追得上老大的步伐!
「那女人又不是没长嘴巴,路在哪她不会自己问吗?」他相信,柳奸奸骨子里的性子压根不若外貌那般柔弱,绝对有本事找来——
秦贯日步履倏止,回头朝守门衙役沉声嘱咐: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片刻都不能松懈,听懂了吗?」
「是!」
「可是老大,柳姑娘从京城来,毕竟对咱们兴南城还生疏……」年皋道。
「你很闲嘛,还有心神关心柳奸奸,是不?」秦贯日怏怏不快地撇眼。
「是柳娟娟、柳娟娟啦,老大你怎么老是念错……」年皋的纠正,在一记森冷的瞪视下迅速消失。「呃、我很忙很忙的,这就干活去!」他还是赶紧闪人吧,免得头上的差事因老大的怒气而跟着增加。
年皋滑溜遁逃后,一名职掌劳役事宜的官差上前拱手禀告。
「秦捕头,本月服劳役的男丁已在操练场集合完毕,共计一百二十三人。」
兴南城的男丁依法,必须分批于固定时日服劳役,专做造桥疏浚修城等建设,城中若无劳役须做,则集结于官衙的操练场锻练身手,精战以备,万一遭遇外侮之时便可组成民兵以护家城。秦贯日武艺过人,被兴南城的父母官命为训练男丁的操练官,由他亲自监督训练。
「好,我知道了。」
来到府衙后方的操练场,秦贯日上了十尺高的看台,环视纪律严明的队伍,沉声向众人说了几句例行话,然后下达操练口令,浑劲宏亮的嗓音回荡在广阔的操练场上,如虹气势不输给任何带兵作战的威武将领。
众人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拳勾腿踢,铩刺矛攻,喝声连连,整齐划一。
半个时辰后,原本目不斜视的众男丁,却开始纷纷将目光投向某处。走在队伍之中纠正众人姿势的秦贯日,几乎是立即发现引起骚动的来源。
就见一抹粉荷色纤影坐在看台上,长裙下的两条腿儿垂在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轻纱裙襬随她的动作,在微风中飘扬起可爱中带有娇媚的风情,当她对上众人目光时,还会亲切地回以微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