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贯日俊眸微眯,转而瞟向那个亲眼看见他发飙揍人的模样,还能没被吓坏、神色泰然的女子。「你唤我『二爷』?」
「老大,柳姑娘是你京城老家的兄长托付给你照顾的人。」
年皋想戴罪立功,好声好气抢着补述。
他从未听过老大提起关于家乡的事,是听了接送柳姑娘来兴南城的人说了才知道,原来老大是京城人氏,在家中排行老二,前头有个兄长,后头有个妹妹。既然柳姑娘与老大的亲戚有渊源,他当然更不能丢下人家不管。
闻言,秦贯日掩在大掌后方的脸色倏沉,语气陡降——
「先回你落脚的地方,明日启程返京。」
面对他明显的拒绝,柳娟娟面不改色道:「直到我与秦家签订的合同结束前,我都不会走,你必须帮我。」
「那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帮你。」劳什子的狗屁合同,与他无关。「况且,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我?」实事求是,是他的习惯。
要物证啊?她有!柳娟娟从怀中掏出一只弥封信,递给他。
「你大哥有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秦贯日瞪着她手中那封信,仿佛摸了就会被传染到什么恶心的疾病,迟迟没有动作。见他一动也不动,柳娟娟只好动手拆撕信封。
「你不自己看,那我替你读出来好——」她一语未竟,仍残留她些许体温的信便遭他一把夺去。
看来这对秦家兄弟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不过她不想过问,只要能顺利完稿,要她到哪里写都一样,包括千里迢迢来到南方,而早先在看见秦贯日时,她便决定待下!
由于年皋仍杵在一旁探头探脑,秦贯日决定亲自览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与语气,他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上等的细薄白纸边缘被他捏得皱烂。
「这下没有异议了吧?」她耸耸肩,转身走入屋内,相信秦啸日在信上大抵是写了要秦贯日好好照顾善待她之类的嘱托。
「喂!」秦贯日大喝,「你进屋做什么?」他又没答应她留下!
「天色晚了,回房。」她淡道,头也不回。
回房?回哪间房?这屋子只有两间房,一间是他的,另一间是年皋的……
眼角余光捕捉到年皋陪着笑脸正要拔腿遁逃,秦贯日顿有所悟,立刻揪住心虚的属下追入屋内——
「该死,我的衣衫为什么堆在房外!」石破天惊的咆哮声响起。
「老大,我方才正要帮你搬到我房里……」
「那些书又是怎么搞的!」环视房内,映入秦贯日眼帘的,是满坑满谷的各类书册,他不禁额冒青筋。
柳娟娟莲步轻移,来到秦贯日面前欠身道:「不好意思,二爷的房间比较大,才够容纳我带来的书,麻烦二爷与年皋哥挤挤了。」
抬眸看着高大的秦贯日,柳娟娟再一次慑服于他的相貌。
实在是太像了!天底下居然有相貌身型如出一辙的孪生兄弟,若非他从头到尾都臭着脸吼来吼去,她根本找不出他异于秦啸日之处,简直就是……同一张脸。
秦贯日忍下朝这女人动怒的冲动,牙根紧咬。
这女娃先是把他的衣物丢出他的房间,现在又叫他去跟一个臭小子挤?!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登堂入室的女娃,那张淡然小脸上有任何愧疚之意!
「我是这栋屋子的主人,我有准你留下吗?」他恼道,杀人的目光再次射向胳臂往外弯的家伙,年皋连忙躲到柳娟娟身后寻求庇护。
「二爷身为兴南城捕头,支领官俸自当肩负百姓安危,现在却想赶走我这个弱女子,让我一人流落街头,难道二爷对年皋哥的教诲都是随口说说?」柳娟娟不答反问。
「教诲?」他挑眉。
「对呀,老大,你不是常说,保护百姓的安危是咱们捕快的职责吗……」年皋唯诺陪笑。
喀、喀、喀。秦贯日的指节发出声响,「你连这个都跟她提?」
「是呀是呀,我把老大的丰功伟业都说给柳姑娘听了,包括老大如何擒拿轻功了得的飞贼、大破出老千的赌场、收拾下流无耻的采花大盗……柳姑娘还夸赞跟在老大身边办案的我,也绝非等闲之辈!」年皋得意得屁股都翘到天上了!
「你们很熟?嗯?」秦贯日的声音如同眉尖,挑得老高。
年皋总算警觉到天边似乎又要降雷,赶忙在鞋底上抹油。「呃……衣衫还没搬妥,我去搬!」
此时,柳娟娟抬手掩嘴,打了个细细的呵欠。
「我累了,二爷也请早歇,咱们明日再开始。」旅途劳顿加上忙了一整天,她已经疲惫得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脑袋浑沌得紧,只想滚入被窝大睡特睡,写稿只好等明天。
「开、开始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不会留你,你明天就给我搬——」
碰!
门扉在秦贯日鼻前阖上,他狠狠咬牙,铁拳捏得死紧。
可恶!一个独身的姑娘家不但堂而皇之住进只有两个男人的居处,一双略显倦困的眸子还毫不避嫌盯着他看,这成何体统!不对,去他的成何体统,他素来不让女人靠近他半步,也绝不会让女人住进他的地方,遑论要他娶——
「老大,你不是怕女人吗?可你好象不怕柳姑娘——哎唷!」不怕死凑近秦贯日的年皋,换来头上第四个肿包。
「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怕女人!」
「是是是,是怕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在接收到火爆的视线前,年皋赶忙把房门口最后一堆衣物抱走。要保护百姓之前,先保护好自己的头。
「不是怕,是厌恶、厌恶——」经年皋这一提,秦贯日登时一楞,意识到柳娟娟方才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他却没有任何不适。
紧绷的双拳微松,他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周遭残留的味道,是淡淡的书墨香。
女人身上,也可以有不让他反感的味道?
第二章
翌日向晚,绚丽彩霞同样满天映绕,暴躁狮吼同样满屋顶飞窜——
「该死的混帐东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气结的怒狮厉声劈头再吼:
「我不是叫你今日之内把东西搬走,滚回京城去吗?!」
「我——」
「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懂,你与书肆签了合同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
「我——」
「柳奸奸,我不管你耍了什么奸招说服那家伙将你推给我,我绝不妥协,你该死的听清楚了没有!」
「是柳娟娟,柳娟娟啦。」一道有如小小豆芽的怯懦语音,小心翼翼探出头提醒秦贯日的口误,却换来外力践踏踹平的惨况。
「干你什么鸟事,你插什么嘴!」
「哎唷喂呀!痛痛痛痛痛——」脑袋吃了秦贯日一记凶狠爆栗的年皋,哭丧着脸,不甘愿地喊疼叫屈:「老大,既然不关我的事,你干嘛揪着我,从头到尾都对着我吼啦……」呜呜,人又不是他杀的……呃不,人又不是他塞给老大的……
秦贯日眉峰一挑,怒容稍敛,攫住年皋衫襟的手劲也微松了些。
「是吗?我错骂你了。」
听到老大有心忏悔认错,年皋的阔嘴咧开如释重负的一笑。「对嘛对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年皋别的长处没有,就是为人宽宏大量,不会对老大记恨的。嘿,这里没我的事儿了,我先回房去。」
年皋才转身跨出一步,就被人从颈后一拖,劲道之大,比起狂狮毫不留情踩住弱小猎物的狠绝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是一道如雷暴喝直灌耳心。
「臭小子,怎么会不干你的事!要不是你办事不力,她——」
秦贯日语气微顿,没有揪住年皋衣襟的右手,直指坐在桌案前挥毫写字的「当事人」,对方一脸平静惬意的神情,让他蓦然惊觉自己像只乱吠的蠢狗,无聊得可以!
利如鹰隼的黑眸一眯,秦贯日放掉年皋,凛怒步伐踏往桌案的方向,从背后望去,凡是他踩过的地面,仿佛延烧出一道长长的岩浆焰火,年皋见机不可失,速速拔腿溜掉。
石拳击在桌面,发出不小声响,但力道倒不若平时揍人那般鸷猛,不过已经足以令坐于另一端的柳娟娟暂时停笔仰首。
「不吼了?」清润娇嗓依然温宁淡定,却有些许埋怨。
她这副出乎他意料的反应,让他更为光火,黑眸炯亮得足以喷出火来。
「你想听我继续吼你?」
「对。」柳娟娟答得简明扼要。
见他吼人的模样,她突然有了不错的题材……她可以写一名脾气火爆的官差投宿客栈,遇上了个相貌脱俗、聪颖绝顶的女掌柜,官差见女掌柜貌美,色心大起,便故意找女掌柜的碴,岂料嘴上功夫斗不过女掌柜,官差自取其辱,男性尊严扫地之际,愤而将女掌柜甩上床,一把撕开她的罗衫……
「你欠骂吗?」秦贯日咬牙低咆。
她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她的胆长得比别人大颗?别说是寻常女子了,就连衙门里那些捕快卒子、铁铮汉子,只要见着他吼人,谁不是抖着双腿、憋着气,哪里还敢上前捋「狮」须,她居然还一脸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