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的恐慌,秦贯日放柔了声调,但仍是一派威严。
「我没有错!」
她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屋里,既没出去杀人放火,也没骑马强盗抢劫,更没乱丢果皮纸屑,连蚂蚁都不杀,安分守己哪有犯错?!
「嗯?」阴鸷俊颜微微俯向她。
「我不知道啦,你想扣我罪名就直说!」
「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都不该半夜爬上男人的床!」诱惑男人犯罪。
没错,她确实有本钱引诱男人丧尽理智,无论是上半身的理智,抑或是下半身的理智。
「朝廷有哪条律法言明,女人不能爱把身子给谁就给谁吗?我甘愿献身,又有什么错,犯到你了吗?」
「是犯到我了。」墨沉黑眸闪熠灼热星火。
柔若无骨的娇躯光是在他腿上扭动,就引发他身心无法遏止的躁动,要是执意贴在他身于磨蹭款摆,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把持得住。
「如果你担心的是一夜风流过后我会不会藉机赖住你,你大可放心!此事既然是我自愿,我就不会无赖到事后哭哭啼啼要你负责,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你说什么?」
柳娟娟紧贴着他大腿的腹部,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霍地紧绷,义正辞严的勇气霎时像消了气的皮球,忐忑重回心口。她明白秦贯日不是没听清楚,而是听得太清楚,以致于反应激烈,但她不明白他何必生气。
「你气什么……」吃亏损失的又不是他。
「该死的!你想男人想疯了,还是你想向妓院的女人看齐,完事之后拿了钱,一拍两散,欢迎改日再光顾?」
这女人到底要炸光他多少名为愤怒的火种!
他的愤怒咆哮让她闭眼瑟缩,以为他终将落掌,柳娟娟强撑的倔强全数化为乌有。
「你不可以打我,我娘从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昨日挨打,柳娟娟没有掉泪;今日,兴许是害怕,又许是触动心底某个连倔强也难以支撑的脆弱,泪,落了,晶莹泪珠在粉颊上画出一道湿痕。
「我娘根本舍不得打我,见我被人打骂欺负,她还会偷偷掉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打人好痛好痛你晓不晓得……我又干嘛因为你的卑劣行径而哭,干嘛要哭,呜呜——」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愈掉愈凶,心头的难受,让她双手不住地槌打他的腿,像是泄愤、像是自厌、又像是不愿相信他动手教训了她。
她的眼泪,三两下就灭了秦贯日胸口的腾腾怒火。
可是,被烈火灼烧过的胸口,很不好受。
「娟娟……」
他心头一紧,扶抱起泪人儿,让她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身前,大掌轻覆在她的小臀儿上极其温柔地摩挲推揉着,想揉开她的疼痛,又深怕碰疼了她。
「你坏,你放手,呜哇——」她埋头放声在他衣襟间号啕大哭。
「还疼吗?」他在她耳畔低问。
「怎么可能不疼,你被铁条抽打看看就知道……」呜!
铁条?秦贯日剑眉相拢。
「我没练铁砂掌。」应该不至于像被铁条抽打那么夸张吧?
「你的手可以劈柴……」还说没有,呜呜!
「那是运用内力劈的。若我真的使劲打你,你早就化成一摊血水了,不可能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万一你失手,我就会化成一摊血水。总之,你好可恶……」呜呜呜!
「我不会那样对你。」
「有一就有二……」呜呜呜呜!
秦贯日无奈轻叹。
唉,他连她伤心难过时也说不嬴她,他怀疑这辈子都只能屈服于她的「言威」之下了——
等等,方才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有「这辈子」这三个字吗?
他不是好象喜欢柳娟娟,而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曾经百般抗拒,结果命运之神仍在他心底为这个女人烙了痕,想抹去,也只是明说他多此一举的愚蠢罢了,而他对此竟一无懊恨。
秦贯日陉汉。爱上了就爱上了,他不想再去自寻烦恼、不想再去怀疑秦啸日意欲何为,所有抗拒迷惘懊恼,比起想紧紧拥抱她的心情,都微不足道了。
「别哭。」他抬起另一手,拭去令他心魂俱绞的清泪。
「我止不住泪……」
柳娟娟从大哭变成哽咽,泪雨依然潸潸,眼泪鼻涕全部擦在他衣衫上,眼鼻全红得令人心疼。
「你方才说谁欺负你,我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关进牢里,你说好不好?」
闻言,她坐直柔馥娇躯,蒙蒙泪眼瞅着他。
「好,我给你名单,你去抓,一定要让他们进牢房,施予十大酷刑,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他当她是三岁小娃娃在哄啊。
欸?秦贯日一楞,没想到她当真要他去抓人。
「倘若他们犯法,我当然要抓。」但如果没犯法呢?这可就棘手了。「呃……你手中有无握有足以缉捕他们的罪证?」
见他面露难色,柳娟娟倒是被他拙劣的安慰方式逗笑了。
「不哭了?」秦贯日压在胸口的阴霾,也因她泪光中闪耀的笑容,一一散去。
「自从我娘过世后,我就没再哭过,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讨生活,虽然辛苦也从未哭过。方才不知怎么的,鼻子好酸好涩,眼泪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她幽幽说道,对于自己轻易在秦贯日面前示弱,也感到不可思议。
「你一个人?你爹呢,你的家人,兄弟姊妹呢?」
见她沉默,他率先开口:「不想说就别勉强。」
她摇头。
「我娘是个家道中落的文人之女,嫁给商人老爷为妾室。娘很美、很温柔、又有文采,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不曾让我冷过、饿过,每到我的生辰,娘还会煮热腾腾的面线和甜汤给我吃,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老爷拥有好多个侍妾,娘不是他的唯一,他也不疼我。我无所谓,老爷之于我来说就只像个陌生人,可是却是娘终身所托的良人,我不明白娘这么好,老爷为什么还是冷落了她。
娘失去了老爷的宠爱,可想而知,府里的主子甚至下人,都不会将我们母女看在眼里。我知道娘过得并不快乐,我好几次撞见她偷偷哭泣,我不想让娘担心难过,所以他们打我骂我欺负我,为了娘,我都可以忍着不说。」
秦贯日发觉她眉宇间的黯然,于是将她拥人怀中。
他可以明了她的言谈之中,为何偶尔会透露对男人与感情的不信任了。
「欺负你的那些人,也都被你整到了吧?」他在她头顶上接话。
她看似柔弱,实则好强,绝非坐以待毙、吃了亏还忍气吞声的人。
柳娟娟朱唇轻抿。没错,举凡泻药、浆糊、绣针、捕鼠板、小蛇蜘蛛……等,她都试过效果。
「那位老爷就是你爹?」
「他从没用心听我喊过他一声爹,也从没像个爹一样拍拍我、抱抱我,平时我只能远远看他。
八岁那年,老爷意外身亡,两年后,娘也因病过世,我这个妾室所生的女儿自然也就不见容于那个家。及笄之年时,老爷的正妻想将我卖给一个老男人当侍妾,我不愿意,于是带着娘留给我的些许积蓄逃离了那里。
后来有个曾在青楼当老鸨的大娘,见我无家可归而收留了我,我会写诗文,便荐我替花娘们写些与恩客赠答的情诗攒银子。直至一年前我开始写手稿,某个机缘下,受秦少主赏识出了书。」
「那机缘,是你追着他猛瞧猛写才得到的?」
「嗯。」她微笑应道。
秦贯日忽然有些嫉妒起与他拥有同一张脸的男人来,也有了不确定的茫然——
除了这张脸,他还有她认为可取之处吗?
他对她动了心,那么,她对他呢?
「你想献身总有个理由吧。」
「还很不舒服吗?」柳娟娟小手探上他颈间,轻触已经消退大半的红疹,她不答,反问。
经由年皋口中得知,原来昨夜他会上妓院找她,是误以为她被陌生人强带进妓院,于是赶来救她,当夜他便出疹发烧,昏迷了近一日。他明知那是他不能去的地方,却为了她而冒险……
「不会。」他摇头。「你还没回答我。」
「你待我好,我很感激。毕竟自娘走后,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过我。男女情欲我不陌生,看得出你是想要我的,所以你待我好,都有理可循了。」
秦贯日皱眉,对她的说法感到气闷。
「我不是因为想要你的身子而刻意待你好。」
「不是吗?男人对女人用尽心思,不就是想拿她的身子作为报酬?愈难得到的女人愈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以及劣根性。
他抬起她尖巧的下颚,望入她略显沉痛的清眸。
「别把你所见所闻说成定理,不是所有男人都如你所说、如你所想这般。那日在湖畔我想告诉你,就算我对脂粉没有过敏,我还是不会上妓院狎妓,因为那里没有我在乎的女子,我在乎的女子就在我面前,所以我没有必要去。」
「新鲜感会随时日逐渐消失,你终究会厌倦那名女子。」她逃避他坦然无欺的目光,垂眸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