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突发状况?
但过澄瑄只是歪头想了一想,然后语调轻松地答道:「害怕?习惯了就好啦。我啊,一直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小孩,不要长大;现在居然能重温当小孩子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嘛!毕竟这种经验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啊。」
那时过澄瑄是这么回答的,虽然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但不知为何,翁梓杰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虽然曾经有过一丝怀疑,但她笑容实在太灿烂,可爱甜蜜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让人实在无法质疑她所说的话。
所以翁梓杰的疑问只在脑中一闪而逝,然后很快就被其它事情掩盖过去。
如今再想起,那不对劲的感觉依然存在。
翁梓杰望着电梯里指示楼层的数字,脑子里装的全是那日过澄瑄的笑容,以及她那时所说的话。
不管是那一日,或是之后的日子,她总是笑着,彷佛没有任何烦恼。
但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无忧无虑吗?
正这么想着,「叮」的一声,过澄瑄的病房楼层到了。
「啊,梓杰你来啦。」
翁梓杰才刚踏出电梯门,过妈妈正巧就站在门外,她看到翁梓杰,便热情地招呼着,在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翁梓杰跟过家上下都已经很熟悉了。
「我正好要去楼下买点东西,要不要我帮你带些饮料回来?」
「不用了,谢谢妳。」
「这些日子真是太麻烦你了,你的工作这么忙,还让你每天过来帮忙。」过妈妈觉得相当过意不去。
因为只有翁梓杰才能看到过澄瑄,并与她交谈,所以在过家人强烈请托之下,翁梓杰在工作之余,每天都会抽空到医院一趟,帮忙传达过澄瑄的需求。
像现在翁梓杰也是加完班后,匆匆赶到医院来的。
「过妈妈别这么说,毕竟小瑄是在我的车上出事,于情于理我都该负些责任,能够帮上这个忙我也很高兴。」翁梓杰淡淡应道。
如果他没有去过家拜访,或许过澄瑄根本不会遇到这次的意外,所以翁梓杰对她总抱持一份愧疚感,只要是跟过澄瑄有关的事,他都相当关心,即使每天到医院探视,他也不觉得厌烦。
「梓杰啊,其实我已经从护士小姐那里听说了,你那天送我们家小瑄来医院时,你自己也受了伤,说起来,是我们家亏欠你太多才对。」过妈妈望着翁梓杰脸上一道粉红色的伤痕,叹了口气。
因为她长时间都待在医院里照顾小女儿,加上这个枪击事件实在太震惊社会了,不少人都好奇的向那晚急诊室当班的医护人员打听情况,而过妈妈也因此辗转从护士口中得知,翁梓杰脸上的伤也是那场意外留下来的。
得知这件事后,她更加感激翁梓杰为小女儿所做的一切。
「过妈妈,请妳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事而已。」翁梓杰微微一笑,试着转换气氛。「妳刚刚不是说要去买东西吗?快去吧,我也去看看小瑄有没有什么需要。」
再让过妈妈往坏处想下去,他们两个恐怕会在电梯门前站很久吧。
「说得也是。」过妈妈抹去眼角的泪水,挤出一抹笑。「放小瑄一个人在病房里我也不安心,你快去看看她吧。」
翁梓杰来到过澄瑄的病房门口,他正欲扬声打招呼时,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呆住了。
只见小小的过澄瑄撩起了洋装裙襬,迈开小短腿,哆咚地助跑几步,然后跳上病床,直直地冲向她的身体──
然后不知怎的,她居然被弹了开来,狠狠地摔倒在地。
「痛痛痛痛痛……」过澄瑄疼得龇牙咧嘴,她明明就是个魂体,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疼痛呢?
虽然狠狠地摔了一次,但过澄瑄并未就此放弃,她继续相同的动作,重新迈开脚步、跃上病床、冲向身体,然后,再一次被弹开。
「可恶、可恶!痛死我啦!」过澄瑄这次硬生生被弹向墙壁,让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被打扁然后黏在墙壁上的苍蝇。
「为什么我进不了我的身体呢?有没有搞错啊,这个身体是我的耶!虽然我现在变小了,但我还是过澄瑄啊!」
过澄瑄气得蹦蹦跳,她试了好多好多方式,但她怎么都无法进去自己的身体,如果硬要进去,她的身体就像升起一层防护罩似的,将所有外来物弹开。
可是,她不放弃,再冲、再撞、再被弹开……
翁梓杰觉得自己彷佛在看一部无声电影,主角是过澄瑄,当她每一次被弹开、摔落时,虽然没有任何撞击声发出,但光看她小小的身影被弹飞后再撞上墙面,就让人觉得好痛、好痛。
偏偏她彷佛不知道「放弃」两字怎么写似的,仍是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虽然每次被弹开总是摔得她哇哇叫疼,但她不肯罢手,依然一次又一次爬起身,再度冲向自己的身体……
「混蛋!让我回我的身体里!再不然就放我自由啊!为什么卡通跟电影里演的灵魂都可以四处趴趴走?我却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我又还没死,为什么我得像地缚灵一样不能离开这该死的房间?!」
过澄瑄跌坐在地上,背对着翁梓杰的小小身躯一抖一抖地,彷佛在哭泣。
看着那小小的、哭泣的背影,翁梓杰觉得非常不忍,不管她表面上装作多么不在意或多乐观开朗,她所遭遇的事情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这对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来说,绝对是莫大的压力吧!
翁梓杰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疼不已。
心疼啊,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心疼她的强颜欢笑。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所以她总是对着他笑,要他告诉她的家人「她很好」,天知道在她的笑脸背后,隐藏了多少的痛苦。
想象她的心情,翁梓杰的心也跟着拧痛了。
「别再捶地板了,虽然妳不会受伤,但应该会痛吧?」
刚刚看她被弹开至少十来次,别说是受伤了,她身上的洋装连半点灰尘都没沾上。可是每回被弹开后,她哀哀叫疼的模样,就足以证明她还是有痛觉的。
这个傻女孩在他出现之前,到底尝试了几次呢?
翁梓杰走到她身旁蹲下,想扶起她,却只抓到一把空气。翁梓杰怅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居然忘了自己无法碰触她。
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安慰她,但现在的他却连扶她一把都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回到我的身体里!这样的我到底算是什么?」过澄瑄抬起头,满脸泪痕,哭得好不凄惨。「我真的还活着吗?我真的还是一个活着的人吗?!
没错,我的身体是在慢慢痊愈,也可以自主呼吸了,可是每次看到我的身体,我都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植物人了?你觉得我还活着吗?你听过哪个正常人可以用这种方式看到自己的身体?!」
过澄瑄哭倒在翁梓杰的怀里,她用小孩子短短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痛哭失声。
太多太多次的失败,让她再也戴不上那张假装乐观的面具,她现在只想好好大哭一场,发泄一下积郁已久的心情。
刚出事时,她被全面的孤寂所包围,她亲爱的家人虽然在她身边,但他们看不到她、更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们从她面前走过,彷佛她是透明人──或许对他们来说,她的确是个透明人……
这些事将她逼得几近疯狂,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翁梓杰出现了。
他不但看到她,还能跟她交谈,简直就像一道曙光照进她晦涩无望的世界。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越来越慌了,无法回到自己身体中的恐惧在她心中逐渐扩散。
如果她永远无法回到身体中怎么办?她要像一抹游魂般飘荡度日吗?她现在的状态会维持多久?她会有魂飞魄散的一日吗?
如果她这种状态不会消失,即使她的肉体死亡,她的灵魂还会存在的话,难道她要一个人──如果她还算是人的话,活到世界末日吗?
家人找来的灵媒道士都无法解决她的问题,随着一批又一批的灵媒道士被送走,过澄瑄也益发失望。
然后,新发现的事实终于将她逼向崩溃的尽头。
「我无法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也无法离开这间病房……我真的被困住了。」
她惨然一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法离开病房?」翁梓杰拧眉,一时间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是啊,似乎只要我试图离开病房,我的身体就会开始出现问题。」说着,她将翁梓杰领到病床边,让他抓起病床上她的手腕,寻到她的脉搏。
止住了泪水后,她的口气和表情都显得异常冷静,彷佛当事人并不是她。
翁梓杰只觉得掌下的她身体温热,脉搏也稳定地跳着,如果不是看到她的灵魂就站在眼前,光瞧她的表情就像是在沉沉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