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她真冤枉,丝毫没有夺人所爱的念头,却揽上了恃宠而骄的罪名。
说实在的,有时候,她真觉得父皇宠她宠得太过份了,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比如,每次有外国进贡来的礼物,他总是让她先挑;每次举行盛宴,只有她能坐在父皇的身边;记得有一年她出了水痘,父皇便不理朝政,甚至不理会前方的战事,整日守护在她床前,龙颜霎时像衰老了十岁……每个人都知道,九公主翩翩是天底下最最不能得罪的人,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南桓帝。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
在南桓国,男孩子一向比女孩子受到重视,父皇不应该把心思多放一点在她那些兄弟们的身上才对吗?
就算父皇偏爱女孩子,她的姊妹们全比她斯文听话,为何父皇只对她一个人如此宠溺?
或者像另一些人所说,父皇对她这样好,是念在她那早逝母亲的情份上?
可这话就更不对了。
父皇的宠妃一向多不胜数,比她母亲更受宠、更早逝的妃子也很多,何况父皇已经有好几年不记得她母亲的祭日了,她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
她有猜想过,说不定宫里年纪较大的宫人会知道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但每次她问及此事,那些宫人便装聋作哑,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让她又是着急又是生气。
「九妹妹,要上哪儿去呀?」三公主素来不与她交谈,今天却意外地笑咪咪迎上来。
「去找玄熠哥哥,他说好要教我骑马的。」翩翩只得客气地回答。
「哦?我看今天是不行,他不会来了。」三公主幸灾乐祸似地睨着她。
「怎么会呢?」她一怔,「玄熠哥哥从不食言的,就算有事不能来,他也会派人来给我传个信的。」
「唉,他这会儿高兴得晕了头,哪还记得妳呀!」三公主翻翻白眼。
「他这会儿在做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选妻呀!」三公主故意感叹道,「妳是没瞧见,御花园里这会儿可热闹了,官侯家的千金小姐全来了,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牡丹花盛开的时候,园子也没这么热闹呢!」
「选妻?!」翩翩完全呆了,「是今天吗?怎么可能是今天呢?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父皇不让咱们这些皇子皇女去凑热闹,因为今天的主角是妳的玄熠哥哥嘛!」三公主努努嘴,「我也只是在花坛后边偷偷地站了站,看了两眼就走了。」
「可父皇最疼我了,玄熠哥哥又一向与我要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她焦急地嚷。
「对呀。」三公主讽笑道,「我也奇怪,他们怎么没告诉妳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她一跺脚,气恼地丢下马儿,直往前跑。
阳光明媚、轻风和暖的时节,宫里时常会举办各式园会,邀请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携带女眷前来听曲赏花。
但今天,这些名门闺秀们并非来赏花,而是来「看人」,或者被「看」她们其中的一个,或者不只一个,或许会成为日后的公子嫔。
纵使玄熠并非正牌皇子,不过听闻他是南桓帝看重的养子,各家各户都很愿意把自己的闺女送进宫来,甚至,比送闺女参加选秀更为积极--当公子的正室自然要比当后宫里命运难测的娘娘要好得多。
翩翩停下脚步,站在树丛后,咬着下唇,目光在花园里梭巡。
记得从前娘亲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她年纪小,但每逢父皇选秀之际,她都跟着娘亲一块儿担心--担心父皇有了更漂亮的妃子,会不再宠爱娘亲。
没想到多年之后,这种紧张的心情再一次涌上心头。而当她的目光无意中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时,不仅紧张,呼吸也似乎凝住了。
那是个穿着淡红衫子的女孩,只见她弱柳扶风似的从花园的另一侧走来,衣袂飘扬,别有一番风味。
看到此人,便让翩翩想起某个夏日的午后,她路过一片荷塘,忽然轻风拂来,空气中扬起荷花的清香--这女子便像那花气弥漫的瞬间,说不出的清爽怡人。
霎时,她便有一种预感,未来的公子嫔大概非此女莫属了。
果然,这会儿花园里无论男女,皆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穿淡红衫子的女孩,眼中愣怔的神色,表露了他们的惊艳。
皇后算是他们之中第一个有反应的,她站了起来,笑盈盈地握住这女孩子的手,朝身后道:「熠儿,来见见苏将军府上的千金。」
这个时候,翩翩才看清,原来玄熠就站在鸾扇的后面。
他依旧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袍,依旧垂眉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当他抬起头与这位苏将军的千金目光相遇时,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丝闪亮的东西。
然后,他竟微微笑了。
翩翩从未见过他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微笑,那笑容似冬日里淡淡的晨曦,透出难得的温暖。
这笑容,像一根针,刺疼了她的心尖,令她浑身瑟瑟。
不,从小到大,他只对她一个人这样笑过,如今,他竟要把专属于她的笑容给另一个女子?彷佛遗失了心爱的宝贝,她的胸口在疼痛之余,又燃起了恼怒的火焰。
她怔怔地瞧着在皇后的安排下,玄熠与苏姬坐在并排的椅子上,一块翻着戏折子,客气地交谈……瞧着他们这般亲昵的模样,她再也忍不住了,只见她的裙襬迎着一阵风,飕飕地扬着,直至站定在玄熠的面前,仍旧在飘动。
但玄熠似乎没在意她的到来,依然侧着脸,跟苏姬在谈笑。
倒是苏姬先抬起了眸子,凝神望着这似乎从天而降的美人,怔了一会儿,立刻起身行礼道:「民女拜见九公主!」
翩翩并不令她起身,只瞪着玄熠道:「哥哥,你为什么失约?」
「咦,九妹妹,妳来了?」玄熠这才发现她,「真对不住,今天没有陪妳去骑马。」
「你不陪我也该叫人告诉我一声呀。」翩翩嚷道,「为什么害我白白等了半天?」
「哦,是我疏忽了,」他温和地答,「改天我一定补偿妳,陪妳骑一天,好吗?」
「不好!」她嘟起嘴巴,「我要你今天就陪我!」
「这……」他面露为难之色,「今天恐怕不行了……妳看,别人在跟妳行礼呢,是不是该先请她起来?」
他不答应她的要求,却示意她理会屈着膝的苏姬。
翩翩胸中有一口气堵着,偏不理会苏姬,「你让我站在马厩那儿等了那么久,我都没说什么呢,怎么,她才站了一会儿,你就心疼了?」
「不要胡说。」玄熠尴尬地略微收起笑容,「我只是觉得苏小姐是客人,总不能就让别人一直这样弯着身子吧?」
「哼!」她索性任性到底,「向我行礼的人多了,有时候我没工夫理会他们,他们都会一直这样弯着身子,也不见他们有什么怨言呀?」
听了这话,他竟然凝起了眉,低沉地道:「苏小姐是我的朋友,九公主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你……」翩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玄熠,不但失约于她,反而责骂她?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竟然如此对待她?
他居然称这个女子为「他的朋友」,而叫一向与他亲密无间的她为「九公主」?彷佛那姓苏的才是与他青梅竹马的伙伴,而她,是一个疏远的外人。
难道,玄熠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难道,从此以后,他将不再属于她?
一想到这种可能,翩翩整个人就像被惊涛骇浪抛了起来,似乎有种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全身。
「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骑马?」她酸楚地喝问,似在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恕臣难以从命。」
臣?他居然在她面前自称臣?而且,那俊颜转向了另一侧,彷佛不愿见她,嫌她打扰了他的良辰美景。
她怒气难平,顺手将马鞭狠狠一甩,想将其掷到地上。
「好,你不去,以后也不用再去了!」决裂的话语冲口而出。
谁料,她用力过猛,那鞭子竟偏了方向,朝苏姬挥了过去……苏姬正屈膝俯首,哪里来得及躲避,于是,鞭子真的抽在她的身上,霎时,粉嫩的皮肤被抽出了一条血痕。
「妳--」玄熠连忙上前扶住苏姬,瞪着翩翩,把她的无心当成了有意。
翩翩呆在原地,百口莫辩,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出乎她的意料,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四周,人们都围观过来,鼎沸之声不绝于耳。这个无心之过惊动了整个御花园,甚至,远远地,传到了南桓帝的耳朵里。
第二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和殿里,南桓帝的声音严厉低沉,带着一股明显的怒意。
翩翩从未见父皇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自知闯祸,只得老老实实地缩在大殿一角,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