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称帝,将来你会后悔,没听说过摄政王还能当一辈子的!」
「皇上称了帝,可到头来也当不了一辈子啊。」他还击道。
「你以为那些南边的番王是真心帮你?你以为朝中的大臣真的会服你?朕虽然当不了一辈子的皇帝,但至少,会比你在朝堂上坐得久。」
「这个皇上就不必替臣担心了,南边的番王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臣自然会给他们,而朝中的大臣……待臣出示了皇上您传位的诏书,他们还敢说什么?皇上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个儿的处境吧!」
「好,朕就了了你的心愿。」南桓帝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头一晕,额前竟冒出冷汗来,「你代朕拟旨吧……」
「皇上搁玉玺的地方,臣知道,臣这就去取。」玄熠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还有一件事,想请皇上解惑。」
「不要装模作样的,尽管说吧!」
「当年……」他果然不再装模作样,语气多了一份凛冽,「我母亲也是你杀的吧?」
「我没有杀她,她是自杀……她骗了我,她说如果我肯让她平平安安生下你,她便嫁给我。谁知道,当你一个月大,我在神灵前发誓不会伤害你之后,她便自刎了!」
「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怕神灵?」居然还能在骗了他的女子死后,仍旧信守承诺?
「嘿,怕?!我怕什么?已经身为九五之尊,我还怕什么?没有杀你,只是因为你是她的血脉,就像我没有杀她的妹妹庄夫人一样,你们只是我用来怀念她的道具罢了。」
就像他这些年来一直搜寻与她酷似的女子为妃,就像他宠爱翩翩的母亲,只因为她跟万俟王妃有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就像他爱极了翮翩,只因为她跟他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收集着尘世间与她有关的一切,害怕她从他身边消失,虽然,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那年春天,他在碧湖畔遇到一只美丽的蝴蝶,从此,他便捕捉天下所有颜色相同的蝴蝶……然而,蝴蝶毕竟早已远去,毕竟从未属于过他。
玄熠忽然有点可怜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本该是他的仇人,但那深情之中有某种触动他心弦的东西,他发现,原来自己跟这个仇人竟还能有相通的地方。
但他不会因为可怜他,就放过他。
凝神敛气,玄熠朝收藏玉玺的地方大步走去。
第八章
政变之后,翩翩回宫了。
她没有见玄熠,备了酒菜,先去见她的亲人。
天牢的台阶幽暗而潮湿,布满青苔。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往下走,彷佛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阶梯上。
路过一间间囚室,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低着头,不敢面对他们。
然而,她可以感到,那些匕首一般投向她的目光,彷佛要把她千刀万剐才解心之恨。
「贱人!」她听见了三公主的咒骂,「亏了父皇那么疼妳,妳居然吃里扒外,伙同外人迫害他?妳若有良心,就一刀把那个玄熠宰了,再刎颈自杀!世间怎么会有妳这样淫荡的小娼妇,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妳,我会在地狱里天天咒骂妳,咒妳生出蛇蝎,咒妳夜夜在梦里被恶鬼纠缠,死后上刀山下油锅!」
这就是她的兄弟姊妹送给她的新婚祝福?她停下脚步,对着天窗上投下的一丝光亮苦笑。
借着这丝光亮,她看到了三公主。
三公主完全变了个样子,真的如同地狱中冤死的女鬼,披头散发、满脸怨气。
她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是如此模样,像一个个亡灵,幽禁在囚室里,死死地盯着她。
翩翩感到一阵窒息,加快了步子,害怕多一刻的停留。
然而,她终究是要停下来的--既然来到了这儿,怎么能不见她父皇?
南桓帝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这间囚室的地上铺满了芦草,没有老鼠和蜘蛛,还算干净。
「父皇……」橘衣命令狱卒开了锁,踏进囚室的那一刻,她喉中哽咽,但终究还是颤栗着发出了声音。
披着绵袍坐在芦草间的南桓帝,好半晌,才抬起头来。
「父皇……」翩翩扑上去,把头埋在南桓帝的胸膛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女儿不孝……」
南桓帝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背逗她破涕为笑,他依旧没有回答她,依旧将手搁在芦草之间。
「女、女儿备了一些酒菜,」她抹抹眼泪,手足无措地道:「给父皇补补身子。」
话刚落音,橘衣连忙把装菜的盒子端了进来,一字排开,均是平日南桓帝最爱的美味佳肴。
其它囚室里,酒菜也照样奉上,皇子公主以及各宫娘娘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惟独南桓帝没有动筷。
「这菜里下了毒吧?」他冷笑,「是给我们送行的吧?」
「怎么会呢?」翩翩一怔,随即辩解道:「女儿就算再十恶不赦,也不敢毒害父皇和兄弟姊妹们呀……」
「妳不敢?」他挑挑眉,「妳还有什么不敢的?朕问妳,玄熠谋反的事,妳是现在才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女儿……」她低头,咬了咬唇,「女儿早就知道了……」
「所以妳故意引朕看到你们的苟且之事,好让朕作王把妳嫁给他,以便万一谋反失败之际保他的命吧?」
「女儿是希望你们能看在女儿的份上,互相放过对方……」
「哼,说得好听。朕问妳,现在他得逞了,他可曾看在妳的份上,善待朕?」
望着这潮湿幽暗的天牢,翩翩无言以对。
「朕真是白疼妳了。」南桓帝叹道:「倘若别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朕大概不会怪他们,可妳……从小到大,朕最最疼爱的就是妳,妳怎么忍心这样对待父皇?」
「女儿……」她泣不成声,「女儿没有资格阻止他,没有能力救父皇……」
「没有资格?妳是他的妻子,他那样爱妳,只要妳说一句话,他会不听?」
「可……父皇不要忘了,当年是您杀了他全家呀!」
「所以妳就眼睁睁看着他现在来杀我们?」
「他答应过,不会取我们的性命……」
「那又怎样?他如果把我们流放边关,妳以为妳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兄弟姊妹们能受得了风霜雪雨?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来折磨我们,跟取了我们的性命又有什么区别?」
「我会恳求他,让他为父皇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去处。」
「妳……」南桓帝气得发抖,「原来,在妳心里,一直是偏向他的。即使现在看到朕和妳的兄弟姊妹如此痛苦的模样,妳也还是偏向他的!」
「我不偏向谁,」翩翩摇头,「这世上因果循回,做了孽,就会有报应。说句不中听的,父皇现在如此,只是上天给您的惩罚罢了。」
「哈,妳倒说得好听!」他厉笑,「那么他现在手上沾满了鲜血,妳就不怕将来他会遭到报应?」
「我不知道……」她低声呢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跟着他下地狱……」
「好,妳如果跟朕讲什么因果循回,那么朕就依了妳的说法--我问妳,朕这十六年来如此疼爱妳,妳是否应该报答朕呢?」
「那当然!」她抬起诚恳的眸子,「无论父皇要孩儿做什么,孩儿都会尽心竭力。」
「那么……」他淡淡地道:「妳去杀了他!」
「父皇!」翩翩一惊,退后一步,踢翻了置在地上的酒壶。
「妳欠朕的养育之恩,就拿这个来报答吧!」南桓帝逼近她,「朕不要妳向他求情,他饶不饶朕的性命、让不让朕去好一点的地方,都无所谓,朕只要他的项上人头!」
「不……」翩翩拚命地摇着头,泪水纷纷拂过脸庞,「父皇……您饶了孩儿吧,孩儿宁可自刎谢罪,也不、不能伤他……」
「朕卧房的暗格里藏有一包毒药,将那药涂在匕首上,见血封喉,可以让人死得迅速而没有痛苦,妳就拿这个对付他吧,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也不算亏待了他。」
翩翩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妳去吧,办不办这件事,妳自己决定,」南桓帝挥了挥手,「如果妳不愿意,朕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妳……」
她没有再哀求,只默默地跪下,朝南桓帝磕了三个头,便带着橘衣离开天牢。
外面日光正明亮,彷佛从阴暗的地狱钻出来,她用手遮挡住这刺目的光线,泪水再次从红肿的双眼中流了出来。
这时,她看见最小的弟弟端弘由奶娘领着,路过她的身旁。
宫变之后,玄熠掌控了朝中的大权,名为摄政王的他,需要一个傀儡。
未满四岁的端弘,因为年幼无知,便成了他指定的傀儡。
宫变的第二日,这个小小的孩童被扶上了帝位,称「宪帝」。
所以,端弘可以在宫里自由地行走,可以继续生活在日光下,没有被投进天牢。
「弘儿,过来--」翩翩蹲下身子,向端弘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