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得没错。」翩翩强忍住泪水,屏退橘衣,「换了是我,也不想吃这样的东西……不过,既然做了,也不要浪费……我自己把它吃光好了。」
他嫌弃它,那就让他跟苏姬去吃美味玉食吧,就让她自己咽下自己种的恶果--咎由自取的恶果。
低着头,她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话,一口一口地吃下那碗里的汤圆。
这汤圆其实味道不差,模样其实也满笨拙可爱的……为什么,这世上没有人喜欢它?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却堵在喉中,久久也咽不下去,即使喝下一大杯酒,也咽不下去……
今夜没有月色,下了一阵子小雪,又下了一会儿雨,路上结着一层薄冰。
晚宴散了,翩翩穿上防滑的木履,由橘衣搀着,往自己的院中走。
「公主,路面太滑,您要小心呀!」侍卫担心地道。
「没关系的,反正也没有几步路。」她涩涩一笑。
话虽如此,但她却突然感到脚下无力,因为,她一侧眸,看到了玄熠的身影。
他正往另一个院落去--正亲手搀着苏姬。
同样是他的妻,他怎么可以如此偏心,一心一意护着另一个,却对她不闻不问?
翩翩心尖酸涩,先前喝下的酒顿时涌上了喉间,让她晕晕沉沉的。
「公主小心--」
这瞬间,她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便一滑,砰的一声巨响,她摔倒在路面上。
「公主,公主妳没事吧?」橘衣连忙蹲下身子,查看她的足踝。
「没、没事……」大冷的天,她却疼得热汗直流,拚命咬着唇,小脸煞白。
眸子微瞇着,她不忘望着玄熠的方向--并非使用苦肉计,却很想看看,此刻他有什么反应。
但她却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升腾起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
他没有奔过来抚慰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身,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冷静地对下人吩咐道:「叫个力气大一点的侍卫背公主回屋,再到宫里请个御医过来。」
然后……然后他竟然依旧牵着苏姬的手,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走了。
这一刻,翩翩的心疼得几乎都麻木了,她的胃也疼,先前吃下的汤圆在腹中翻滚,黏黏的糯米一阵又一阵地撕扯着腹壁,让她再也忍不住,搂着橘衣哭了出来。
但哭也没用,他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恐怕即使听见,也仍然不会回头。
说好了不介意的,那天他喝下那杯下了春药的酒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将来会讨厌她,只是她仍然怀着一份渺茫的希望--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点关怀。
「不哭啦、不哭啦!」橘衣拍着她的背,打抱不平地忿忿望着玄熠的背影,「公主,甭难过,我替妳去教训那个小子。」
「不、不要……」她泣不成声地道。
「妳这样做全是为了他,他却毫不知情,彷佛妳害了他一样!」橘衣鼻子里哼哼的。
「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暂时不要。」她揪着她的衣。
「真拿妳没办法。」橘衣敌不过她,只得暂时点头答应,心中却打定了另一个主意。
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御医替翩翩包扎了伤处,伺候这个受伤的人睡下后,橘衣便披了厚厚的斗篷,往玄熠的书房去。
她知道,这两天玄熠一直睡在书房里,没碰翩翩,也并没有像他表面上那样亲近苏姬。
她推门而入,烛光顺着灌入的寒风摇晃了一下。
「翩翩,是妳吗?」玄熠在书案边出神地想着心事,猛地看见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产生了错觉。
他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往日的温柔。
「表哥,是我。」橘衣回答。
「是妳?」他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很努力地抑制住这种失望,笑了笑,「这么晚了,有事吗?」
「看来表哥依然是记挂公主的,我只是穿了一件她喜欢的斗篷,你就把我错认为她。」
「我……」玄熠嗫嚅着嘴唇,想辩解些什么,都怪是凄凉的夜色似乎特别容易逼出一个人真实的心情,他再无力掩饰什么。
「表哥不关心她的伤势吗?」
「她究竟怎么样了?」之前,她疼痛的表情他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一狠心,就离开了……他到现在还在责怪自己的狠心。
可没有办法,他无法跨越胸中的屏障,亲近她……
「表哥,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翩翩呢?因为你还在生气吗?气她骗了你、威逼你?」
他缓缓地摇头。
不,他不是生气,从小到大,他何曾对她生过气?
他只是疼心,只是失望。
对他而言,往昔纯净无瑕的翩翩就像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珍藏在他心灵的圣殿里,他不希望这朵玫瑰凋零枯萎,更不希望它变成有毒的罂粟。一想到她利用那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他就觉得痛楚,彷佛看着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开到了荼蘼,这一季,再无花了。
「她的脚扭了,御医说,可能有好几天不能行走呢!」橘衣慢慢靠近,「表哥,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我……我还有事要忙。」他支吾。
「忙?」她笑,「表哥,你的书案上空空的,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他一怔,低头之间才发现,原来这案上真的什么也没有--他一直坐着失神发呆,自从那日与她成亲后,每夜每夜都是如此。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橘衣吸了吸气,终于开口,「可是,她一直不让。」
「什么事?」
「关于你父母的死因,关于你想复仇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什么?!」玄熠惊愕地抬头。
「我知道的同时,她就知道了。」
「她……」他只觉得喉间哽阻,「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之前我问妳,妳却说她毫不知情?」
「她不让我说,否则她的计划就难以实现了。」
「她的计划?」
「对呀,就是引诱你的计划,」她涩笑,「如果你知道了她早已知情,就会猜到她的用心,就不会上当了。」
「可……」他蹙眉不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引诱他、逼他娶她?这样使尽手段嫁给一个她父亲的仇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表哥,世人都说你聪明,可在这件事上,你为什么就这样傻呀!翩翩还怕你会猜到她的用心,她真是看错你了。」她叹气道,「她那样做,当然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一道电光划过他的眸子,他的身子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呀,你以为南桓帝是一个废物吗?你可以谋反,他就不能平乱吗?你以为你真的胜券在握了?万一你失败了……翩翩是希望南桓帝能看在你是她丈夫的份上,让南桓帝对你网开一面呀!」
这话像一记重重的拳,骤然击中了他,让他颓然地倒在椅上。
她那样爱他,那样处处为着他,可他……他究竟回报了她什么?眼泪和伤痛吗?
他扬起掌,狠狠……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
第七章
花园的中央有一个银色的湖,雪纷纷扬扬,落在湖面上,甚是美丽。
翩翩趴在窗边,看着这属于冬季的景色,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脚扭伤了,行动不便,又无心读书,只能一直这样发呆着。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想,大概是橘衣端药来了,并不回头,只幽幽道:「还记得宫里曾经有一群仙鹤,现在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大概飞到了不下雪的地方,」身后的人回答,「湖草丰茂的地方。」
这并非橘衣的声音,这略带沙哑的男音,让她身子一震。
她以为他不会来看她,没想到,突然的,他就出现了。
没有立刻回眸,因为害怕看到他冷漠的眼神。
她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如往昔般对她好了,他来看她,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只是做为一个驸马对公主客气的慰问。
不料,他竟主动走了过来,五指轻轻插入她的发间,揉着她的额。
「吃了药没有?」他问。
语意低沉,似乎蕴含着深邃的柔情……难道,是她听错了?
「我没事,驸马不必担心。」她提着微颤的心,疏离地答。
「还在生我的气呀?」他却俯下身子,面颊贴上她的,力臂揽住她纤纤细腰。
「生……生气?」她故意轻松一笑,「王爷何出此言?我没有呀!」
「傻丫头,不要装了,我都知道了。」他的脸磨蹭着她,腮边的胡碴扎着她,引得她倒吸一口气。
「知、知道什么?」
「还装呀!」捏了捏她的鼻子,「橘衣都告诉我了--妳曾经去见过庄夫人,是吗?」
「她……」她终于微愕地回眸,对上他寒星般的眼睛,「她统统都说了?」
玄熠点了点头,淡淡地笑。
「橘衣这个死丫头!」翩翩骂,「叫她不要说,她偏要说,哼,看我怎么整治她。」
「妳还要整治别人呀?」他摇头,「先看看我如何整治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