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丁状元?」
他对她的伤害,他那些狠绝的话语,至今让她难以释怀。不,她没有这么容易原谅他,她只是一个平凡女子,没那么宽容无私。
「因为我后悔了,在婚礼上,我看到新娘子一步一步走向丁鹏举,我就后悔了!」他坦言道:「我不能想象妳与他亲热的模样,我会嫉妒得发疯的……」
他……他真的会为了她而吃醋?如意低下头,原本铁石一般坚硬的心,顿时软化了一大半。
「那么……你宫里的妃子呢?」半晌,她才试探地问。
「妳大概还不知道,苏妃已经出家,而陈妃……她自尽了。」他叹息道。
「什么?她们……」再一次震惊,「她们为何要如此?」
「苏妃其实早有出家之意,只不过胸中一直藏有怨气,所以才在宫中兴风作浪。而患了失心疯的陈妃,那日不知怎么着,忽然想起了自己本是皇上派来的杀手,便刺了我一刀……」
「怎么?」如意四下打量,「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已经好了。」他涩涩一笑,「她刺我不死,害怕侍卫擒拿,便当场自尽了。」
「比起她们,我何其幸运。」如意心中一阵感慨,喃喃低语。
她会如此幸运,是因为上天的垂怜,还是因为玄熠对她特别偏爱?
「现在妳还肯收留我吗?」玄熠沉默良久,再次小心翼翼地问。
「你能保证从今以后心中只有我一个人吗?」她还以炯炯的目光,在目光闪烁间期待他给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但她知道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他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如意,对不起……我不可能忘了翩翩。」
「你忘不了她,还到这儿来?」她忽然有些愤慨。
「我忘不了她,但我同样思念妳啊……」他的语气像含了黄连一样苦,苦得使全身都战栗着。
「我不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如意动气地站起来,背转身,不愿再看他,「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也不能与她分享!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对世间的一切事情,她都可以大方坦然,甚至是对她的仇人,可在感情上,她有时候却如此自私小气,小气到极点……
所以,她只能放弃他,以免将来勉强相处,心中却积着幽怨,在天长地久之中互相折磨,两人都没有幸福可言。
她感觉玄熠似乎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孤寂地转过身去,走向那匹等待他已久的骏马,忽然有什么东西,咱的一声,从他衣袖中掉了出来。
她怀着好奇,侧睨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
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初她以为自己永远也见不到他时,让侍卫转交给他的比翼扣。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她还以为,这样不值钱的东西,他会顺手一扔,扔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东西你还带着?」她忍不住冲口而出。
「哦,一直放在袍子里,也忘了拿出来。」他轻轻道。
撒谎!他那么多件袍子,为何偏偏揣在这件袍子里?为何偏偏能够让她看见?一定是他成日随身带着……所以,她才有幸一见。
比翼扣掉在地上,顿时有一半碎了,他俯下身子,似乎万分惋惜,以指尖轻轻地抚着那残片。
如意也蹲了下来,望着那被雨水打湿、泥土弄脏的佩饰,忽然,有一种感悟,灌入她的心田。
「好丑哦。」她自言自语地道:「当初小贩把它卖给我的时候,还说什么只挂一半就很漂亮,可是现在只剩一半,我却觉得好丑。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很多事物的一半与另一半同样重要,不可分离。」
他错愕地抬眸,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玄熠……」她忽然微微笑,与他目光相触,「我改变主意了,将来等宪帝亲政以后,你若找不到安静的去处,就到我这儿来吧。」
「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为什么妳会忽然改变主意?」
「因为这个比翼扣呀!」她指尖覆在他的上面,一同抚摸那残碎的佩饰,「九公主,是它的其中一半,而我就像是另一半,无论缺了哪一半,对你而言都不完整。玄熠,我们可以试一试,试着在一起生活,虽然我不敢保证从今以后不再嫉妒九公主,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要任性、发你的脾气,但至少,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你愿意吗?」
当绿玉跌落地面破碎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偏执和倔强,似乎也随之碎裂了。
或许她应该听橘衣的话,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获得幸福的机会……就算他们到时候真的不能相处,再分离一次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已经受过那么多挫折与痛苦,再多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玄熠呆愣良久良久,忽然微微笑了,张开双臂抱紧她,火热的唇贴在她的嘴上。
她只觉得身子顿时软了,跌倒在泥里怎么也支撑不起来,她承受着他的激吻,在春天的细雨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有哭的冲动,一会儿又甜蜜得想笑。
直至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邀请」是否正确,将来是否会后悔,该不该为了一块比翼扣就如此冲动?但她没有力气再多想了……
尾声
如意答应跟他在一起,心中却仍存着一个芥蒂--那道伤疤,始终不肯除去。
太医说,只要她好好敷药,半年之内,这伤疤便会慢慢褪去,不留残痕。但她只笑着摇头,拒绝了太医的治疗。
虽然现在已经与他在一起了,但她仍旧保留着一点自尊心,她不希望自己跟翩翩太像,她要时刻提醒玄熠,自己跟他的旧爱是有所不同的。
玄熠无奈,但也只得顺从她的想法,放纵她。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玄熠似乎并不在意她脸上丑陋的伤痕,每一个缠绵的夜晚,在他俩相拥而眠之时,他都会动情地亲吻那一道伤痕,似乎在表明他的内疚,似乎在表明,他对这张丑陋的脸并不在意。
被吻得痒痒的她,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现在,她是他惟一的妻了。每个月,他都会抽出数日,从京城快马驰来,与她相聚。他把这种相聚叫作「回家」。
他说,等端弘亲政了,他就再也不回京城,永远待在家里,不再乱跑。
她微微笑着,跟他一起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一等,便是八年。
在这八年之中,有很多事都改变了,而变得最多的,要数她的心。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嫉妒翩翩了。
当她听到玄熠在枕畔均匀的呼吸,当她感受到玄熠坚实的怀抱,当玄熠在桌边看书而她在一旁刺绣,当她跟玄熠变成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时,她才发现自己嫉妒一个虚无缥缈的亡魂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正如橘衣所说,翩翩已经死了,活着的人终究比死去的人幸福,她何必去嫉妒一个比自己不幸的人呢?
况且,翩翩只拥有玄熠十年的时光,而她,可以拥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她这「一半」要比翩翩那「一半」长得多。
她甚至感激翩翩,感谢这个女子让她和玄熠可以在这世上相遇--若不是因为那一张相似的脸,义父怎么会千里迢迢把她派往京城?她又怎么会成为玄熠的妻?
现在,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看待这一切。
翩翩是为玄熠而死的,如果他能够断然把她遗忘、,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男人,也不值得世间的女子去爱他。
如意庆幸自己嫁了个有情有义的丈夫。所以,每当翩翩的生日和死祭,她都会为玄熠准备好鲜花素果,让他前去祭拜她的亡灵:每当他在月下发呆,她便知道他定又想起翩翩了,这个时候,她非但不哭不闹,反而远远地避开,让他安静地独处。
她知道玄熠是爱自己的,这份爱,与对翩翩的那一份爱相比,也许轻一些,也许重一些,又或者,不分轻重。
她没有追问他这份爱究竟有多少,也不想追问,反正,知道他心中有她,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她,便满足了。
玄熠并非为了她而生的,所以,她没有权利阻止他在遇见她之前爱上另一个女子,这就是她的宿命,这很应该。
将这一切看开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益发透明清澈,抛去所有的自卑感,全身散逸一种恬静的美丽,并且越来越美丽。
当她的第三个孩子要出世时,玄熠终于可以卸去朝中所有的重担,回家了。
她倚在门口,迎着晚霞,迎接他的归来。
腹中的胎动让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此时此刻,她再也不害怕玄熠会被谁夺走,哪怕是翩翩轮回转世,她也不怕了。
夕阳照耀着她光洁的脸,她给玄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是这张光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