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跑回去了?”谭铭鹤特地走这一趟,他担心地间。“是不是逸儿又使坏了?告诉我,回头我教训他。”
心意和他伫立店门前,细雪纷飞,他一路过来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他穿了一件深褐色的厚重雪衣,连伞都没撑,店门上的屋檐挂了红红灯笼映照著两人身影。
对于他的担心,心意只是低下脸,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谭逸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教他了。”
一定是逸儿说了什么难听话,谭铭鹤凝视她细雪般秀气细致约五官,她眼底的难堪和对他无言的忍耐,全逃不过他的眼睛。她不可能拿他当朋友看待,眉眼间总是流露出对他的情感,就算是故做轻松地拿笑脸对他,那笑里确有他不忍看的坚强和哀伤。
谭铭鹤深深吸口气,是不是已经在辜负她了?他为她的体贴和温柔难过。
“心意……想不想去夜市?”
“夜市?”她抬起脸好奇兴奋地睁大眼睁。“这儿有夜市?”
城内盛行的夜市,从红雀门到龙经桥一带是最热闹的地方,每当夜幕降临,月上树梢,这儿行人也就陆续多了起来,住家的当前屋往往就是各种店铺,而这些店铺又以小吃店最多,经营各种不同风味,如北方口味的李四家,南方口味的金家,专制卤味的段家……虽然都是些居家小店,但都相当有实力,“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随索目下便有之”。
此刻冬夜寒气逼人,街上雪花翻飞,店铺中炉火正旺,满街鱼肉飘香,店铺里挤满了人,一桌一桌热闹地和衣挨著围坐,不怕冷的吃著水晶皂儿、麻饮细粉、荔枝膏。一日的疲劳立即烟消云散,怕冷的围著店铺火炉,炙皮猪肉、盘兔肉、红烧猪肉一盘一盘叫。
龙心意一路被读铭鹤领著走,那热闹的景象看得她目不暇给,谭铭鹤拉她走进其中一家搭棚内,店小二忙过来招呼。“大爷、夫人,想用点什么?”显然当他们是夫妻。
龙心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谭铭鹤似乎懒得纠正他,只是讪讪地点了几样热食。
两人围著炉火坐下,心意打了一个喷晓,谭铭鹤细看著她被炉火熏红的脸蛋,有些懊恼地低叹道:“糟糕,忘了你病刚好,不该带你出来吹风的。”
“不碍事。”她高兴都来不及呢!突然肩上一暖,他将雪衣腾出一半覆盖她的身子。她愕然地抬起脸,看见深遂黜黑如星夜一般的眸子。
“你那么瘦,这大衣够我们两个人穿。别冻著了。”
大衣下她柔软的身子于是紧紧挨著他,龙心意眨眨慧黠的一双大眼睛,傻傻地对著炉火微笑。他坚实身体传来的温度比那炉火还要暖,他们难得靠得如此近,眼前是美丽的夜景,气氛何等融洽,她不禁傻傻地想像自己真是他的妻,想像他其实热爱著她,回味他曾经如何和她缠绵……
谭铭鹤注意到她兀自发呆的模样,想什么想到出神?那可爱的模样不禁令他发笑,她柔软黑得发亮的发丝,不时被风吹拂上他的脸,他有一点困扰想将她的发丝拨开,只因那微微利痒的感觉,令他的心跟著莫名骚动。
烫好的酒端土来了,香喷喷冒著蒸气的热食也跟著一道一道送上,他帮心意将大块的肉切割成小块再递给她,两人聊起闲话,吟上几句临时兴起的诗词,欣悦贴心的感受不在话下,然而正当酒酣耳热,两人聊得正起劲时,突然一名白衣老夫不客气地往他们桌前坐下。
心意诧异地打住话语,眼前是一位白发苍苍的长须老夫。谭铭鹤一见来者立刻诧异而恭敬地拱手道:“师父?!怎么突然来京城?”
那老夫闷哼一声,犀利的目光扫了心意一眼。
谭铭鹤于是明白过来介绍著。“师父,这位是我的朋友,龙姑娘。心意,这是我师父,药师任无邪。”
任无邪?任?莫非……心意不动声色研究起这位白衣老夫,莫非和任蓉蓉有关系?莫非是她的父亲?
那对犀利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后,兀自拿过谭铭鹤的杯子倒了酒喝一口。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谭铭鹤一向对严厉的师父相当尊重,他恭敬地问师父想用点什么?
任无邪将饮了一半的酒递还给他,另外要了一个杯子。“和为师干一杯吧!”
谭铭鹤依言和师父对饮一杯。“师父一向不喜京城的生活,这回上来是为著什么事?”
任无邪不理他,只是静静将杯里的酒饮干。然后他搁下酒杯,打量著他和龙姑娘,跟著他冷冷地笑了。“徒儿,为师本担心你因蓉蓉的事郁郁寡欢,不过如今看来我是多虑了,你气色顶好的。”话里的讽刺意味相当浓。
谭铭鹤沉默著,脸色甚是难看。他并不打算反驳,倒是龙心意突然主动帮任无
邪斟起酒。
她冷静地既不讨好他不生气地清晰道:“上一杯酒干了,让这杯酒继续……总要喝酒的……”
任无邪眼睛一瞪电光石火间抓住她手腕,那力道是威胁地猛。
“师父!”谭铭鹤立即按住师父的手,怕他伤了心意。
任无邪对龙心意那无惧的表情腿起眼睛,他沙哑严厉的声音里有著警告。“丫头,话里的意思别以为老夫听不懂,恨我卖弄机灵?有没有尝过骨头粉碎的滋 味?”
“师父!她是我的朋友,无意冒犯,请师父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心意非但不怕还出言讥笑。“谭大哥,此言差矣,他若是大人就不曾欺负小女子,他若是大量,就不会说什么骨头碎不碎的吓唬小女子!”
“心意,你别……”
呵呵呵呵……任无邪突然大笑。“臭丫头,用激将法?我若是捏碎了你的骨头岂不是代表我是小人?”这丫头恁是大胆。
谭铭鹤已经丢了半条魂,师父的脾气他还不清楚么?他深怕心意会出事。“师父,放开她吧!”
“徒儿——”他没放,反而厉声地问谭铭鹤。“答应蓉蓉的事你忘了吗?”
“铭鹤末敢遗忘分毫。”
“胡扯!”他怒喝。“你分明又爱上别人!什么朋友?方才老夫看你们俩亲热的模样分明就是不单纯。这世上岂有人敢欺骗我任无邪的女儿?!”
心意试著抽出手,却被任无邪抓得死紧。这人恁是野蛮!
谭铭鹤柠起眉头郑重否认。“龙姑娘真的只是朋友,我心底自始至终从来只有蓉蓉。”
“是么?”他冷笑一声,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就往心意手腕一划,鲜血殷红渗出,心意眠紧嘴硬是忍住将出口的痛呼,眉心渗出冷汗……
同时谭铭鹤想出手制止,可心头突然一阵刺痛,他痛苦地俯身捣住胸口。“师父……”他下了药?
“臭老头,你对他做了什么?”心意愤怒大喝。
任无邪冷漠地凝视谭铭鹤痛苦的表情。“哼,铭鹤,你还说对蓉蓉至死不变?还答应她今生不再动情,那么何以此刻中了谏情剂的你,会因龙姑娘受伤而心痛如绞?枉费我女儿死前还对你一片痴心,枉费她对你深信不疑,你对得起蓉蓉么?你真让为师失望!”
龙心意奋力挣脱他的钳制,担心地楼住他身子。“你要不要紧?”
“你走……”谭铭鹤低著头,痛苦地回避她的视线拒绝她的关心。“你走!”
心意震惊地松手,他口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她受伤她征征地退后几步,谭铭鹤抬起脸,那黑眸残酷又冰冷地瞪著她,他大声对她咆哮。“走,你走!”
眼泪瞬间涌上美丽的眸子,他在赶她走?那么憎恶的口气,心意的自尊在他无情的咆哮下崩溃,她深吸一口气挫败地奔进大街淹没在人群里,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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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馆,心意直接奔回自己厢房,她没有点灯,一路上母亲的话依稀回荡在耳畔——心意,你一向是聪明的,何时该离开,你应该明白……
是让退出的时候了,因为,已经连朋友都做不成,再强留下去只是令他讨厌而已。龙心意摸黑著拿出匣子,掀开匣盖,夜光杯静静躺著,眼泪情不自禁淌了下来,湿了夜光杯。
她拿起杯子,坐在窗畔趁著依稀的夜色欣赏它——
“夜光杯,夜光杯……”她对著美丽的杯子感慨起来。本是遥远偏僻祁连山上遗世孤冷的一块玉石,是什么缘分,它被有心人发现?又是什么样的际遇,被有心人铸成夜光杯?拿来盛过美酒无数,当初那位有心人而今安在否?那些欢愉过的美酒如今又何在?经历又沦落过多少人手中?领受过多少赞叹的目光?又被多少藏家捧在手上细细呵护过?
而今那些人呢?经过多少颠沛流离如今落到她的手上,不能不说身世堪怜。
也许它也只要一个人的宠爱,心意握紧杯子,但是……终要分开的吧!谭铭鹤,谭铭鹤,在他心中自己莫非只是一个包袱、一个累赘?对他并没有任何意义?他真没有爱过自己么?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