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将醒未醒,灰蒙蒙的一片。
将马克杯凑近瑰唇,下意识啜了口温开水,女人窈窕修长的身影缩进厚重的落地窗帘里,站在这十二层楼高的窗边,静静瞅着不远处、刚历经台风袭击的河滨公园。
昨夜风强雨骤,落地窗外鬼哭狼号一般地呼呼鸣响,彷佛数十只无形的手握成拳头,正奋力地擂击、搥打,张狂着硬要闯入。
经过一整夜的摧残,河滨公园约有三分之一的绿地被暴涨的河水掩盖,步道上散乱着树枝、落叶,还有一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塑料看板和大型木片。
将视线拉近,停留在楼下街道,街旁机车停放处也是惨不忍睹,如骨牌效应般一辆挨着一辆,跌成一长串,而一块写着「真善美大药局」的直立式招牌竟大咧咧地横躺在街心上,三名穿着荧光背心的清道人员和一名开车经过的出租车司机正设法将它移到一旁去。
这次的秋台果然来势汹汹,挟带着大量雨水,狠狠地扫刮北台湾,如今虽已平静,雨丝仍轻落着,在玻璃窗上蜿蜒出抽象的画作。
女人伸出葱指,循着水痕在玻璃上游走。
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感到些许凉意,是该为自己加一件罩衫,又或者……该转身再次窝进那床软呼呼的被里,钻进那男人怀中,汲取他温暖的体热,让他的气息交融她的,团团包裹住两人……
唉……心田处漾出一声叹息,葱指握成粉拳,轻轻抵着冰凉玻璃。
她在害怕。怕自己太过依赖,怕这一脚陷得太深。
不该如此的。男人和她打一开始就说得清楚明白,没有所谓的爱情游戏。
他们不玩游戏。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可以当好朋友,当酒伴、玩伴,甚至是……床伴,在生理空虚吞噬彼此之前,相互慰藉着孤寂的身躯。
关于爱……男舆女之间的爱……只适用于天真的人们吧?她想,她已经老了,好老好老,尽管淡映在玻璃窗上的娃娃脸雪白细致,俏丽短发瞧起来比二十九岁的实际年龄还小个四、五岁,可心境上,她的确已垂垂老矣,保守封闭,怕承受太重的感情。
摇摇头,她咬住下唇,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爱叹气。
一双健壮臂膀袭向她的腰间,男人温热胸膛蓦地抵住她的背,贴得好紧。
听她惊呼一声,那宽胸微震,略沉的笑声在她耳畔漾开,同一时间,他腾出一手接过她差些掉落的马克杯,低语:「发什么呆?」
那娃娃脸旁多了张性格的男性脸容,浓眉凤眼,宽额上有着明显的美人尖,挺直鼻梁透出书卷气,嘴的比例宽了些,唇型却性感极了。
两人的视线在玻璃窗上交会了,舒宝琳粉颊发热、心跳紊乱,强迫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嗓音仍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台风走了。」
男人慵懒地瞄了眼窗外,俊颊轻蹭着她的短发,「走得好。」他鼻尖埋进软丝中,嗅着属于她的香气。
「昨天晚上……很谢谢你。」她淡然的说。
昨夜,整栋大厦彷佛要被狂风卷飞,她打了电话给住在中部的家人,父母亲殷切的叮咛暖着她的心房,挂下话筒,她懒得开灯,独自一人窝在客厅沙发里,听着外头呼呼风雨,莫名其妙的,胸口似乎缺漏了一角,温暖一点一滴地流泄,怎么也锁留不住。
直到门铃大作,将她狠狠的震离那片寂静的汪洋,打开门,就见他淋得一身湿却潇洒地立在眼前,手里?着两大袋食物和蔬果。
「找妳吃饭。」他扬唇,轻描淡写地道,抱着东西径自入内。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她心绪有多激动。
定定看着他侵入她的地盘,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该要冷藏、冷冻的冰进冰箱,水果放置在大篮子里,跟着,他熟稔地从抽屉中拿出开酒器,将红酒上的软木塞拔掉,似是意识到她的注视,抬起头,对着她挑眉……
当了将近三年的「好朋友」,舒宝琳顿时体会,她对他,已不再纯粹。
「什么意思?」男人问,映在玻璃上的凤眼闪过锐利光辉。
他贴的真的太近了,灼热的男性象征正隔着她的丝质睡衫抵在她臀上,那有意无意的磨蹭、摇摆、试探,让她双膝不争气的虚软……
舒宝琳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睫,内心挣扎矛盾,想随着他的挑逗融进欲火里燃烧,再次享受他热烈的充满,让那永恒而激切的古老律动将神魂推向极乐天堂,让一切全面失控……可是当所有的所有平静回稳,回归现实面之后,她终于明了,她的心不愿回头,固执在持续失控中。
「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单纯的谢谢你。」她静语,八风吹不动似的,「往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为什么?」圈着她蛮腰的力量忽然一紧。
「台风天待在家里安全,你昨天还开车过来我这里,路上要真出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
「妳昨晚不希望我过来?」他闷声问。
她重新抬起眼睛,迎向那对深透的黑眸,脸上表情若有所思。
「我想,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特地帮我采买食物,和一些因应停电的必需品。」
沉默随即而来,男人好看的五官莫名罩上一层霜,举起马克杯凑至嘴边,彷佛渴极,他一口气将里头的开水喝得精光。
他忽然发起神经,不由分说拖着她倒进身后的大床上,马克杯滚落地毯的同时,他精壮而优雅的赤裸身躯已覆上她的胴体。
「你……唔唔……唔……」女人柔软的小嘴被男人全面攻陷,他的吻来势汹汹,闯进齿关,吸吮瑰瓣,纠缠着她的舌,吻得她由心到体、每一处毛细孔皆战栗得不能自己。
思绪迅速糊成一团烂泥,舒宝琳不由自主合起眼睫,如以往的每一次,热力十足地回应他的唇舌,修长秀气的手指从他的宽肩滑进那头浓密的黑发里。
轻薄的睡衫被他褪到腰间,他以手膜拜她的曲线,听见她细碎难耐的吟哦,他气息加倍粗重,热唇在雪肤上烙下一处处明显的红痕,舔吮着她耳边的敏感带,在她轻皱眉心,不住地弓身贴向他时,他的舌滑过雪白咽喉,沉浸在她胸前不可思议的柔软与坚挺。
他完全挑起她的生理需求,他男性自尊满足于她的臣服。.
他喜欢她躺在身下的感觉,喜欢她肌肤泛出玫瑰颜色,不能自己地颤抖。
在彼此怀里,她是他最契合的伙伴,也唯有在那当下,她清冶的气质才会渗出裂缝,让他尝到她惊人的热情。
整张床似乎着火了,她也着火了。
男人的十指有力地与她的交缠,将她的双臂压在两侧,下半身已挤进她腿间。
她星眸半张,瞅着男人的神情,短促地换气。
浓眉压低,好看的唇掀动了,他沙哑地丢出话来--
「用不着谢我。昨晚,我只是上火了,想找个伴上床运动。」
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话意,男人腰身一沉,瞬间的充实让舒宝琳睁开眼眸。
他凿进她的身体里,没留半点思考的余地,为她带来一波波震人心魂的强悍快感,粗嗄的喘息饱含情欲,火燎原而起,似幻似真的熊熊火光将她蒙胧的、残存的、可怜的理性全然吞噬。
她哭了,被袭溃了,是品尝到肉体的高潮,在那痛快淋漓的享乐下,却意会一丝悲伤。
人最怕就是动了情……
最怕就是……
动了情……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混帐!王八蛋!
他发什么神经?吃错药了吗?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么恶毒的话?那明明不是他的本意,天知道,这世界上,他最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第一航站的停机坪旁,一大排的电动铁卷门紧闭着,从角落边一道不甚起眼的门进入,里头灯火通明,宽敞得吓人。屋顶约有四层楼高,摆放着五、六件不同机型的飞机引擎,拖曳车、运输车等等工程车辆整齐排列,除此之外,街有许多专业技术才能操作的机器,这机械维修单位搞得像反抗军的秘密仓库。
此时,最里边的那间、挂着「技术维修工程顾问」的办公室里,关震伦正臭着脸坐在大办公桌后头,对自己今早的言行进行史上最严厉的批判。
会认识舒宝琳其实是一连串的巧合。
他出生于日本,是中日混血儿,十岁时随母亲返台,在美国大学跳级完成机械工程学业,后又转至德国实习,专攻巨型客机机械的操控和维修。
两年后,他成为游走于各个国际机场的机械工程顾问,从日本到东南亚,从北美到欧洲,他以契约的形式,或三个月,或半年,待过无数个地方,直到三年前,长居台湾的母亲健康状况下滑,他被紧急通知回台后,仅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