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Tony和其它工作人员一致发出了大吼。
傍晚时分,天色灰暗,风向变化难测。
崖风加上海风兜成了狂肆无情的漩涡,奈奈子的滑翔翼像只无意闯进了暴风雨中的雏鸟,一再地、难以抗拒地被扯往峭壁,那如刀锋般锐利的峭壁,那被滑翔翼爱好者称为死亡窗口的冰冷峭壁。
按照往例,只要当滑翔翼无法控制地撞毁在峭壁上时,驾驶者只能有一个叫做死亡的下场。
Tony等人不及再吼,便发现了另一只快速翔飞移近奈奈子的彩翼。
「是Tiger!」有人大喊。
「My God!」Tony一边祷告一边用力捶胸口,「现在是怎样?死一个不如死一双?这Tiger可别害我被吊销执照……」
另一头,奈奈子正在和她的滑翔翼做「精神训话」--
「左边!左边!左边!笨蛋,你左右不分啊,让你左你却拚命往右?你听不懂日本话吗?OK!then we speak English……什么?也不行?要命!莫非你只懂大溪地话?只懂毛利话?只懂夏威夷番仔话……那你刚刚的装乖是骗人的?信不信待会回去后我把你当废柴烧……啊啊啊!快转!快转!我要撞山了啦!石头杂草看得一清二楚,今天是女儿节,我不想死于非命……」
奈奈子闭目尖叫,不但她叫,她甚至还听到了来自于海崖那头,来自于Tony那些人「My God!My God!」的鬼叫,就在她以为上帝已为她打开大门时,却突然,头顶一道银光闪过,接着,那阵原是不断将她卷往峭壁的恶风突遭掐断,滑翔翼带着她有惊无险地从石面上滑触而过,她张大了眼睛,向差点撞烂她美丽小脸蛋的石崖say bye bye,深深吐了口气。
就在奈奈子窃喜地以为是自己的「废柴威胁论」起了效用时,她才蓦然惊觉,那原是被风带得偏右的滑翔翼,现在变了,变得只能向左且向下了,她心慌意乱地抬高眼,这才觑见滑翔翼上的帆布已遭外力划破。
原来,这才是这只笨滑翔翼会乖乖转了方向的原因,但如此一来,她虽避过了撞山的命运,却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折翼天使」,难以再操控自如了。
「等我命令,往下跳!」
她的上方响起了声音,奈奈子终于看见那翔飞在她左后上方的伊虎,为了追上她的速度,他的翼翅不断做着调动。
她突然想通了,美眸瞪着他,她神情不悦。
「是你?是你用飞刀射破了我的滑翔翼?」
「要不……」即使情况危急,伊虎那惯见的无畏笑容依旧邪肆。「妳以为是上帝?」
她咬咬唇,「好吧,我承认你比上帝更加有本事,谢谢,你救我免于撞山,但现在滑翔翼坏了,我怎么下去?」
天色几乎全暗,脚底下的海洋由蓝转黑,由上往下看更是怵目惊心。
「照我刚刚说的,等我的指令,跳下去。」他说得不太当回事。
「跳下去?」
她瞪眼往下瞧。
「底下黑漆漆的,方向又摸不准,如果是掉到沙滩石头上肯定会摔成肉泥,也可能掉到海里撞上了礁岩、撞上了珊瑚,或是被浪头打晕、打沉……」
他哼口气,「妳干脆说还会撞到鲨鱼、撞到美人鱼,小可爱,妳只要老实说是因为妳会害怕,那我就不逼妳跳了。」
「我才不怕!」奈奈子用力咬唇,用力瞪他,明知他是故意激她的,却依旧对着陷阱跳了下去。
「是吗?那很好!」
伊虎点点头,没揭穿她的双腿正在微颤的事实,他的眼神冷静地梭巡着海面,脑袋里正在精确地计算着角度及海流数据。
「小可爱,待会我数到三时,妳就立刻往下跳。」
「然后呢?」她问得有些微愣。
「然后就是上帝的事了。」他回答得漫不经心,「如果妳平日做了不少善事,我想上帝会批准妳再过几十个女儿节的。」
「那你呢?」
在她能够会意前,一个满怀忧心的问句已然脱口而出了。
「怎么?」他淡淡一笑,目中透着玄思,「妳担心我?」
「鬼才会担心你!」
她用单手朝他扮了个鬼脸,强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但……是的,她担心他,比担心自己会不会撞到鲨鱼还更甚,但她才不要让他知道呢,若让他知道了,肯定会嘲笑她几天几夜了。
「既然不担心那就别多问,有关于我的问题就留给上帝去伤脑筋吧。」他盯着她问:「小可爱,妳一口气可以憋多久?三分钟够吗?」
「没算过耶。」她老实回答,澄澈无垢的瞳眸因着这个新问题添了些许心慌。
对喔,她倒忘了,这里是大海不是游泳池,不是光会游泳及敢高空跳水就能解决问题的。
噬人巨浪,无垠海流,夺命漩涡,一个接一个,都等着想要人命,尤其天色已经黑了。
「算了,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想得愈多妳就愈不敢跳了……」
嗯,他的意思是,这么眺下去活命的比率和殒命,是一半一半的啰?
继续向下飘落的奈奈子,双手开始发软。
她向来自认胆子不小,但这会儿和大自然的神威比起来,她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想得愈多会愈不敢跳是真的,要命,她现在好像从头到脚都在发软了,他再下快点数到三,她真的会变成胆小鬼了啦!
她抬高头想催他快喊到三,但正在专心计算着翔飞角度的伊虎却没看向她,他盯着底下的海面,眉头微皱,脸色难得正经,正经得像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不小心觑着他这鲜为外人所见的另一面,奈奈子蓦然看傻了眼。
失去了邪笑的伊虎,让海风吹乱了头发的伊虎,翔飞在半空中的伊虎,领结微松、襟口敞开,向来西装笔挺的斯文模样荡然无存,丝质衬衫让顽皮劣风吹得下襬被拉出,卸去了他平日惯见的从容及完美,却是……更加真实,也更加帅气得叫人……心跳加速。
他,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未来?
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
他,将会伴她走过漫长人生?
她突然没来由地,口干舌燥了起来。
「Tiger!」是生死关头让她抛尽了所有顾忌的吧,因为她突然再也忍不住了,对着他大声吼问,企图盖过风声,「你……喜欢我吗?」
这句惊人的问句终于让伊虎将注意力转回她身上。
他一脸怪异地审视她。
她的脸儿红扑扑的,艳似鲜果,是让风刮的?还是让自己的问句给窘红了的?
「妳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他瞇紧眸子,面容虽显得平静,但他往昔爱笑的神情,却已敛下了。
这个问题她若是在两人相识的前十几年间,他一定能毫不考虑立即作答,但此时的他,不仅对她,他连对自己,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响应了。
「因为好奇。」奈奈子咬紧唇瓣下许自己退缩。「我想知道你会肯拚了命地三番两次救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还是因为……」她的脸颊被风刮得更红了,「你喜欢我?」
「这个答案重要吗?」
他调开视线不再看向她。
「Tiger!」她恼嗔的开口,「我想要知道,要不然……」她咬牙赌气,「我就不跳了。」
他面无表情,无意接受胁迫。
「妳可以不跳,然后摔死了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他淡然地说,「快到了,待会--」
「不用费神了,我说了不跳就是不跳!」
她孩子气地抱紧残了翅的滑翔翼,脸上出现了誓言共图存亡的倔强。
伊虎瞪着她,向来冷静的面容难得浮现气恼,眸中陡然闪现危险的光芒。
他在生气,非常生气。
「松鸠奈奈子!别拿自己的生命耍大小姐脾气。」
「不听!不听!」
「我什么都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那天我在姊姊的背上看到黄昏时的红蜻蜓……」
她不但闭上眼睛,甚至还捂着耳朵唱起儿歌,依旧是那首该死的,她最爱的童谣「红蜻蜓」。
眼见最佳时刻即将消失,伊虎咬牙变容,变得像头恶虎,全然失了平日雍容无惧的气度,脸上泛满被揉碎了的冷静。
该死!
他再也不能否认他有弱点了。
他会害怕,他会心慌,他再也不是往日那头天下无敌「伊家四兽」之一的睿智猛虎了。
他的弱点,正是眼前这个唱着「红蜻蜓」不肯听他命令的女孩,他的弱点,就是他宁可自己摔死也无法狠下心,由着她被自己的孩子脾气给害死。
「够了!奈奈子!」
「你准备回答了吗?」她睁开眼睛,不知死活仍是稚气的挑衅,「还是,想要再听『红蜻蜓』?」
「我答应妳……」他咬牙切齿的吐出话,「只要妳跳下去,只要妳没死,我就告诉妳!」他的让步,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