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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家是一回事,让不让我找是另一回事。」楚正玺无奈地说。

  Max又忍不住微笑。

  台前一百多位音乐界的菁英,都得看他的眼色、手势行事,大批记者殷殷期待着他的出现,而他在后台,却被一个小女人弄得无计可施,犹如困兽一般。

  「搞不好韩小姐过一阵子就自己来找你了,这也说不定。」Max笑着安慰老板,两人并肩走过后台走道,往台前移动。

  楚正玺给了他一个「你在作白日梦吗」的眼神。

  幸好当天的流程走得还算顺利,各声部表现都差强人意,记者们也没有太讨厌,勉强在预定时间内彩排完成了。

  下了台,楚正玺接受几个记者的采访时,他一抬头,就看见助理Max远远走过来,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久了,知道他沉稳的个性,楚正玺几乎以为他在挤眉弄眼。

  「怎么了?」待他走到身边,楚正玺低声问。

  「韩小姐真的来了。」Max笑意更深,把车钥匙交给他,「这边我来处理就好,你先走吧,我刚刚带她进去休息室了。」

  楚正玺一听,好像着了魔似的,把还在聊天的记者们丢给Max,头也不回地抓过钥匙就走。

  他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穿过狭窄的走道,来到他的休息室门口。

  推门进去,果然,好一阵子避不见面的韩亦诗正在里面。

  粉红色毛线衣配上灰色的长裤,窈窕身影中带着妩媚。楚正玺贪婪地凝视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娇颜。

  但还来不及欣喜,他就立刻发现,她的脸色非常惨淡。

  「怎么回事?」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臂。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拥她入怀的冲动。

  「是柔柔。」韩亦诗仰起苍白到令人心惊的脸,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困难地说:「她……我……我接到电话……要过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医院?为什么?」楚正玺察觉她不停地发抖,诧异已经全部转化为担忧与关切。「她生病了吗?」

  韩亦诗发出一个几乎像是动物受伤时的悲鸣呻吟,然后,只是猛力摇摇头。

  「我跟妳去。」他当机立断,轻拥着她的肩往外走。「不管怎么样,一定不会有事的,妳先不要想太多。」

  这话说得楚正玺自己都没把握。

  如果真的没事,或是小事,亦诗怎么可能在刻意闪避了这么久之后,主动来找他,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神态?

  楚正玺的浓眉皱了起来,拥紧身旁人儿颤抖着的纤细娇躯。

  不会有事的,只要他们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第九章

  骊歌初动,离情辘辘,惊惜韶光匆促……

  苍凉的小喇叭独奏,在告别式会场回荡,撞在每个人心上,在耳中萦绕多时,始终不去。

  这首苏格兰古民谣,数百年来不知见证了多少分离,不管是用盖尔语,还是用中文唱出来,甚至是葬仪社的乐队应景的演出。

  一直到现在,韩亦柔的告别武都过去两个月了,楚正玺脑海中还是常常响起这段旋律,甚至凌驾他正在研读的史特拉汶斯基火鸟组曲之上。

  他读总谱读到分神,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探向桌边。

  迟疑片刻,他从一迭迭乐谱、数据与笔记中,翻出那已经看了无数次的报纸。

  北县昨晚发生一起死亡车祸,一辆小客车酒后失速,闪避来车,撞向马路中央分隔岛,驾驶韩亦柔当场死亡,车上另一名乘客方宏洋伤势严重,送往淡水马偕医院急救……

  讽刺的是,在同一天的报纸上,也有楚正玺的新闻。

  新锐指挥楚正玺带领国家音乐厅交响乐团,将在本月二十号举办的音乐会中,带给听众新的体验与感动……

  报纸已经开始泛黄,边缘也卷起来了,楚正玺还是没办法把它丢掉。

  彷佛要借着一遍又一遍的确定,借着一点证据,他才能相信,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不只是一个恶梦。

  翻阅的动作,在眼角余光发现似乎有动静之际,马上冻结,他不动声色地用乐谱把那张报纸盖住。

  书桌左侧的沙发床上,本来静静蜷缩着的人儿,此刻开始蠕动。

  本来以为只是翻个身,没想到,她突然醒了。

  迷惘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她坐了起来,愣愣看着书桌前挑灯夜战的楚正玺,好像还在梦中。

  「亦诗?」楚正玺放下手边的资料,起身过去她身边。

  他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握住她。

  「怎么醒了?」他的声音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好像怕惊吓了她似的,小心轻问:「要不要喝杯水?还是牛奶?我帮妳热牛奶好不好?」

  韩亦诗还是望着他,眼神像是没有焦距。

  「刚刚电话有响对不对?」她的嗓音还带着睡意,却清清楚楚的问,「我听见了,有电话响。」

  楚正玺浓眉一皱,「没有啊,妳是不是作梦梦到?」

  韩亦诗坚持着,她试图挣脱他的掌握,要起身去找电话,「我明明听见了。是柔柔打来的,她一定又喝醉了要人家去接她,我得马上去,不然她会生气。」

  「亦诗!」楚正玺忍不住喝止,「妳是在作梦!亦柔不可能打电话给妳,她已经不在了!妳亲眼看着她火葬的!快醒来!」

  被他这样一吼,韩亦诗只是震了一震,僵住。

  慢慢的,她又坐回沙发床上。

  「我知道妳很难过,大家都一样,可是妳已经这样两个多月了。」楚正玺握紧她的手,逼切地望着她,「试着去接受好吗?亦柔不在了,妳不能像这样一辈子,她也不会喜欢看到妳这样。」

  韩亦诗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忧虑地看看他英俊而焦急的脸庞,然后,又看看那张有些凌乱的书桌。

  「你今天拿信了吗?」她忧愁地问:「我的信用卡账单来了没有?柔柔这个月不知道又刷了多少钱?我音乐教室的薪水如果还没入帐,可能会不够……」

  楚正玺挫败得几乎想要捶胸狂吼起来。

  「亦诗,妳醒一醒!」他抱住她纤瘦的身子,紧紧的压在胸口,感觉全身都疼痛得像是要散开了。「快点醒来!别再弄混了,妳刚刚只是在作梦!」

  韩亦诗挣扎着,推着,打着,甚至张口咬他。「放开,放开我!柔柔不喜欢,柔柔看到我们这样,她会哭{她一定会!她还会骂我!你放手啦!」

  「我不放!」楚正玺的声音都哑了,他紧紧箝制着她,几乎要让彼此都窒息。「妳哪里都不去,只能待在这儿,我绝不会放开妳!」

  从韩亦柔出事以后,楚正玺就不顾一切反对,不管媒体对他和这对姊妹的情事多么有兴趣,坚持把韩亦诗带回自己住处。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事事顺着韩亦诗的他,这次,他强硬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他要亲自照顾她,陪在她身边,陪她走过这痛苦如地狱的一段。

  终于,怀中激烈的挣扎缓了下来。力气比不过楚正玺的韩亦诗,虚弱地喘息着,任由他紧拥。

  好半晌,她才困惑地问:「我现在是醒着?不是作梦?柔柔真的死了?」

  楚正玺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点头。

  韩亦诗安静下来,良久。

  几乎让人以为她睡着了,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医院惨白的一夜,妹妹浑身血污的模样,警察,医生,记者,爸爸,妈妈,楚正玺……

  都是真的。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她因为一直打不通楚正玺的电话,只好顺路在国家音乐厅下车,进去找楚正玺,这是她唯一清楚记得的事情,其它都是一片模糊。

  葬仪社方面,是乐团同事李哥找他爸爸出面帮忙。琴正玺也一直在她附近出没。然后,是一个晚上好像老了十岁的爸爸、妈妈。还有记者,那些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那么多问题的记者,那些闪光灯好刺眼……

  柔柔,不在了。

  那个笑得最响亮,脾气最娇的妹妹,从小什么都要跟她争,什么都要向她借的妹妹,以后不会再来黏着她要钱,撒娇或耍赖要她帮忙了。

  那天晚上柔柔还打电话来吵,要她去帮他们剧团伴奏好练习的。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肯过去。婉拒之后,柔柔还好好发了一顿脾气。

  然后,几个小时过去,她又接到电话,却是警方打来的。

  怎么会这样?

  如果她那天晚上答应过去剧团,是不是柔柔就不会在消夜时喝那么多酒,喝过之后,也不用开车,也就不会出事了?

  如果她没有和楚正玺纠缠不清,她们姊妹就不会吵架,她也不会因为这样而不肯接柔柔电话,不肯过去剧团义务帮忙……

  如果……

  太多的如果,又让她头昏,她摇摇头,「我要睡了。」

  「亦诗,妳在想什么?妳难过什么,说给我听,好不好?」楚正玺略略松开怀抱,恳求似地低头说:「妳跟我讲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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