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罂粟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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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于过去的记忆,片段片段地流划过她的眼前,她仿佛还可以嗅到,白色制服在洗净被太阳晒干时清爽的香味,也还可以听见,她蓝色百褶裙在穿过草丛时传来的摩擦声音,而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好像再次回到她的面前,微偏着头,含笑地看着她。

  「罂粟花有毒,妳知道吗?」

  她点点头,「我知道它结果可以提炼鸦片。」

  「开花时极尽妖艳,但结果后若提炼,则有毒。」他念着书页上的字句,想了想,而后侧首轻问着她:「跟爱情很像是不是?」

  「哪里像?」

  他轻抚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毒,初时最美,却至死才能方休。」

  熟悉的嗓音还徘徊在她的耳际,清晰得像是从没离开过似的,她不禁握紧了手中擦拭的布巾,很后悔,为什么她要将那些已经过去的过去,擦拭得这么清晰。

  她还记得,在那个男孩离开她很久之后,曾经有人这么问过她。

  「为什么?」

  泪眼迷蒙中,她将眼中最后一次为他流的泪,用力关回眼眶里。

  「因为年轻。」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爱情,原来就是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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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时代的时候,她曾听阿姨说过一种游戏,一种名叫等人的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就一对男女在分开前,其中一方要求另一方等待,直到等到对方或等不到对方为止。

  那时她只是觉得,怎么会有人愿意玩这种蠢到极点的游戏?可当她在不经意中落入了这个游戏里时,她才发现,等待的那一方,等的不只是对方,还有不愿相信,以及不愿服输的心情,只是,这个游戏到底该怎么判定输赢呢?告诉她这游戏的阿姨没有给她答案,而她等待的那个人,也没有。

  因此,这个游戏她只玩了十年,自十七岁到二十七岁。

  说是「只」等了十年,她却也浪费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那十年,现在回过头想想,蠢的不只是这游戏本身,毫不考虑就答应要等的她,其实,也很蠢。

  回忆也许很美,开口说要等也很有勇气,但这游戏却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等待的人,输的,远远要比赢的来得更多。

  如今,她已年届拉警报的三十大关,虽然她早就放弃了等待那回事,也渐渐遗忘了那些早就该尘归尘、土归土的往事,但这些年来她仍旧是形单影只,像朵天际孤零零飘荡的云,其实她也不是故意单身的,她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遇到个好对象。

  快春末了,三月的晨风还是有点冷。

  上班时间的捷运站,人还是多得令咏童觉得挤捷运是种酷刑,当等待的捷运呼嚣进站后,一等到站的人们下车,大批与她同样都是上班一族的人们,立即动作熟练地抢挤进敞开的车门,个头娇小的她,今天的运气仍是和以往一般,别说是抢到个位子坐,她就连个吊环或是车柱都捞不到,只能勉勉强强地挨站在门边。

  车门一关,调整好站姿适应车速后,咏童直视着站在她右侧的另一个上班族,他那端正打在领间的领带,她记得她的未婚夫,似乎也有一条和这相同的领带。

  跳进她脑海中的未婚夫身影,在一大早想来,让她原本还算尚好的心情,马上就变得有点灰。她微皱着细眉,试着回想起她到底是怎么和打这种领带的男人订婚的。

  啊,她想起来了,打这种有菱格形花纹领带的男人,是她爷爷替她挑来的。

  去年秋天的时候,也是她二十九岁的秋末,猛然发觉孙女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爷爷,为了不让她遭邻里街坊的人说闲话,命令姑姑们替她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相到后来,就相到了她的这个现任未婚夫,而亲自参与相亲一事的爷爷,觉得对方身家清白,人品与性格也还不错,加上对方双亲又是南部颇富有的大地主,因此二话不说的就替她点了头。

  双方交往了半年后,抱孙心切的未婚夫双亲,三不五时的打电话告诉爷爷,说她已经三十了,要是再不生就太晚了,因此如果要结婚的话,最好还是早点结一结。

  结婚?她和那个才见过二十几次面的未婚夫,也才认识了半年而已……

  她不知道他的兴趣嗜好是什么,他的小习惯和会不经意做出的小动作是什么,她不清楚他的生日星座和血型,他的个性和喜好等等……寻常男女朋友间该知道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因为这半年来,工作都很忙碌,也常常在加班的他们,每次见面,就只是趁着公司午休时跑到咖啡店里喝杯咖啡,然后乘机问对方最近忙不忙、过得好不好?接着,就是他拿着账单去付帐,她拿起皮包,各自赶时间地回去自己的公司继续上班。

  她只知道他喜欢喝咖啡。

  他却不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喝那种会让她胃痛的东西。

  在高速下急速转弯的捷运,车身猛然倾向左边,站在咏童旁边的一个高中女生不经意踩中了她的脚,令她赶紧收脚再换一个姿势站稳。

  记得在她订婚的那一天,弟弟阿正曾经问过她,爱不爱这个因为身材的缘故,而被阿正叫成鱼丸的未婚夫?

  当下像是有盆冷水,狠狠地从她的头上浇下,面对阿正担心的眼眸,被问得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她,站在这个问题前,无法作答。因为向来就说不出违心之论的她,从小到大,每次要说谎前,喉间就像额了根刺一般,想开口,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的时候,爱这个字,并不难说出口,等到长大后,要把它说出口,她才发现这个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又重又难。

  可能是因为,年轻时还不懂爱情究竟有多深多重,也不知道在把它说出口后必须背负起什么,因此那时候的爱,只是很简单、很纯粹的爱,所以爱得格外彻底和毫无保留,也因此,爱这一字,很轻易地就说出口了,而在那个时候的爱,也是这一生中,对自己最诚实的爱。

  透明的玻璃窗外,景色快速地倒退,早晨的阳光洒上她的脸庞,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她看着外面的街道,两三个骑单车上学的高中男生,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划过她的眼帘,在刺眼的晨光中,她眨了眨眼,回想起以前在那段高中挤公车上学的日子里,曾有个老是等在某一站站牌处的男孩,总是在公车停在站牌处时,抬头看她一眼,然后等公车再次开走时,他就骑着单车一直追在后头,而她,也总是会回头去看愈来愈追不上公车车速的他……

  车速缓缓变慢的捷运再次停站,车门一开,她赶紧闪躲在角落里,等这一批人们下去再换另一批上来,就在最后一个人挤上来时,车门随即关闭,被来者高大的身躯挤得更是没处可站的她,没好气地抬首,接着,先前她脑海中的种种思绪,霎时被抽空殆尽。

  怎么会……

  与记忆中稍稍有点不同的脸庞,在早晨的阳光下看来,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多了份成熟与沧桑,她的两眼往下看向他的胸口,没有在上头找到他的学号与姓名,却看到了一套剪裁合适,与质料上等的西装。

  以前的他,没有追上公车,现在的他,却追上捷运了?

  分隔了十三年的距离,一下子在他俩之间缩短得很近,而对彼此的陌生,也一下子把他们两人隔得好远,脑中一片混乱的咏童,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缩,试着想要离他远一点。

  陆晓生在她身旁的男人即将撞上她时,伸出一掌覆在她的肩上,将她挪至不会被挤压到的角落,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方,两手撑按在她的两肩旁,替她隔绝了所有会踩到、撞到她的人。

  遭他困在他两臂长度造成的这一小片天地里,在他面前压低了脑袋的咏童,明知道她该为他的举动开口说声谢谢,可是不知怎地,她发现,在他面前,她找不到声音。

  「听说,妳要结婚了?」比以前还要低沉一点的嗓音,缓缓自她的顶上飘下。

  她一怔,动作颇为僵硬地点了个头。

  「嗯。」

  「什么时候?」他弯下欣长的身子,看着她那双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下个月。」她再偏过脸,以杜绝那两道令她心慌的视线。

  捷运又即将抵站,突然减缓的车速,令咏童一骨碌地撞至他的胸前,在她忙要从他的胸口后撤时,他两掌紧紧握住她的双臂,不自然的力道,使得她忍不住抬首,两眼望进那一双,她自以前就一直觉得好明亮的眼眸中。他深吸了口气,像是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这时一旁的车门开启,而他,闭上了双唇,长脚往外一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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