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安东妮亚受益最多的,却是图书室管理员劳瑞先生。伯爵对艺术并本喜欢,即使他的祖先曾经保存过什么有价值的画或家具摆设,也早就卖掉了,剩下那些画得很差的温翰家族的画像,只是因为卖不出去,所以才留在那儿的。
而邓卡斯特花园里,却满是经过几世纪收集而来的名画、古董家具、箭头、珍宝。每一件都有一段令安东妮亚沉醉着迷的历史。
劳瑞先生传授给她的知识比伯爵请来的女教师要多得多,因此在十五岁以后,安东妮亚待在邓卡斯特花园的时间,比待在堡里书房上课的时间还长。
那些女教师知道她在家里是最没有地位的,所以对她不来上课也就不太在意,转而专心一志地把自己那头很贫乏的知识,灌输到费里西蒂的脑子里。
她们和伯爵夫妇的想法一样,认为反正费里西蒂长得很漂亮,不再需要太多才能。教育对她也就不重要了。
伯爵夫人唯一坚持的是:她的两个女儿必须会说流利的法语。
“所有教养好的淑女都能说法语。”她骄傲地说。“出国的机会越来越多,外国人到英国来的也一天天增加,能够说带巴黎腔的纯正法语,是绝对必要的。”
一八五七年法王路易·拿破仑和皇后裘琴妮亚来访的时候,她和丈夫曾应邀参加盛大的欢迎宴会,这件事更使她认定,纵使她的两个女儿缺乏其他的才艺,说好法语这一点却是绝不能少的。
安东妮亚发现法文很容易学,而且她很喜欢那位每星期从圣阿木斯来两次,教她和费里西蒂法文的、相当谦和的老法籍女教师。
“我记不住这些烦死人的动词。”费里西蒂会绝望地大叫。
但是安东妮亚不但对这些动词运用自如,而且很快就可以用法语和法籍女教师交谈了。从谈话中,她知道了许多自己想知道的有关法国——尤其是巴黎——的事情。
其他的女教师都只关心费里西蒂,而忽略了安东妮亚,法籍女教师却正好相反。
安东妮亚有天赋的好听力,因此法籍女教师很尽心地教她,而让费里西蒂静静地坐在一旁沉思——当然,绝不会是在沉思法文的问题。
“对两件事,我知道得很多。”安东妮亚曾告诉自己。“第一件是马,那得感谢埃威斯;第二件则是法文,这可得归功于我的法国女老师了。”
劳瑞先生从邓卡斯特花园找来一些跟这两方面有关的书,借给安东妮亚看。因为伯爵夫妇很少亲近他们的小女儿,所以,如果他们发现她的知识和阅读范围竟然如此广博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服丧期间,伯爵认为费里西蒂已长大成人,不需要再上课,就立刻辞退了家庭教师,把她们那点微薄的薪酬也省了下来。
做父母的并没有考虑到安东妮亚比姐姐要小一岁。伯爵夫人已经明白表示过,她不会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同时出现在社交圈。
他说话的语气,使安东妮正确信他这个小女儿会嫁不出去,而且即使嫁出去了,也一定是嫁个无名小卒。
安东妮亚揽镜自照,对母亲的想法并不惊讶。
她不象费里西蒂那样有一头金发,而是近于黑色的——不幸的是并非爱情小说作家笔下常爱描写的,浓密漆黑的头发。
不顶黑的头发、睫毛,恰可配她灰绿的眼睛,可是她觉得不能把她的肤色衬托成上流社会年轻小姐们最流行耀眼的白。
“真可怕”安东妮亚绝望地自语。“我真希望这头头发变成红色,眼睛变成鲜绿色……那样,或许有人会注意我!”
她总是穿费里西蒂穿旧了抛弃的衣服,所以很难显得突出。安东妮亚自己也晓得,适合费里西蒂那种德瑞斯顿瓷器般外貌的颜色,并不适合她。
不过她不习惯,也没有兴趣,去理会这件事。
对服装,她唯一关心的,就是她的骑马装。
她不能象费里西蒂在伦敦的裁缝师那儿做衣服,所以圣阿木斯一位当地的裁缝就尽力为她做:因为他很喜爱安东妮亚,而她也对他也体恤。
他的妻子一到冬天就会有持续性的咳嗽,她就带给他一瓶蜂蜜,还和他谈关于他孩子的种种。
当他告诉她,有一位猎狐的先生急着要一条打猎的短裤,他是位好主顾,而且付的钱比伯爵要高,所以她的骑马装还没做好;她也非常体谅他。
“我了解,杰金斯先生。”安东妮亚说。“不过拜托你尽量把腰做小,而且夹克的肩膀部分要合身;我不是在替自己那么操心,而是因为这样才能显示出我所骑的马的优越,杰出。”
“的确是那样,我的小姐。”杰金斯先生回答。
后来安东妮亚发现,他花了比他所付的工钱还多的时间,来做她的骑马装。
她没有告诉杰金斯先生——当然,也不会告诉她的父亲——埃威斯偶而会让她骑公爵的马。
她和埃威斯以及小马夫一起带马运动;每一次,她都觉得内心的喜悦、震颤是那么难以言喻。
“真是可惜,小姐,”埃威斯表示。“你不能骑这些马出去打猎。那样,他们就有得说啦!”
“真的!”安东妮亚同意道。“这多让他们嫉妒!而且他们一定会告诉公爵的。那时候,我只好又回篱笆那边去偷窥了。”
“偷窥”这件事是他俩之间的一个笑话,埃威斯笑了起来。
“是啊,我的小姐。我永远忘不了你张着大眼睛,从枝丫间窥视我的那个神情。第一次,我以为你在刺探,觉得很懊恼,后来才感觉到你是真的有兴趣,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对啊,埃威斯,”安东妮亚回答她。“那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她常想,只要她能和埃威斯及马儿待在一起,家中任何的不快,她都能够忍受。在家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这份缺憾在这儿获得了补偿。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了解到——父亲为了她不是男孩这件事,深受刺激;她曾因自己无法变成男孩来取悦父亲,而痛哭失声。
长大一点后,她从保姆和其他仆人的口中知道: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不能再生孩子。安东妮亚开始明白,她父亲的失望有多深。
“伯爵一直认为他一定会有个儿子,”老奶妈告诉她。“摇篮和所有的婴儿用品上,都扎上了蓝色的丝带;甚至连名宇都按家族辈份取好了。叫安东尼。”
“这就是我之所以叫安东妮亚的来由。”
“没有人想到你会是个女孩。当时,他们都以为你和你母亲会死,不过你终于平安出生了,几小时后,就给你受洗命名。”
“‘给她取的是什么名字?’医生问我。”
“‘本来取的名字是安东尼,大夫。’当时我看你母亲不能言语,就这样回答医生。”
“‘那么就叫安东妮亚好了。’他说。”
安东妮亚曾经尝试着让自己作个男孩,来弥补父亲的缺憾,她请求他带她去打猎、去骑马。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会让父亲恼怒,都会让他想起他永远不可能有儿子这件伤心事。自此,她总是躲开父亲,而家里的人也不再关心她的存在与否,只有当她在进餐的时候迟到了,大家才会注意,然后就严厉地惩罚她。
因此即使她刚骑完马,或者正着迷地听埃威斯讲故事,一到了进餐的时间,她就得及时奔进屋里换上合适的长裙,屏息而端庄地走入餐厅,免得被伯爵发现。
此刻,费里西蒂正伏在她肩上啜泣的时候,安东妮亚想——这位有魅力、令人无法抗拒的公爵,可能要成为她的姐夫了。
象她这样长时间待在邓卡斯特花园里,难免会听到仆人们闲谈起他们的主人;此外,她母亲的朋友也经常提到。
因为公爵是赫特福州这里最重要、也最有意思的人物,所以就成了邓卡斯特花园四周,每一个人谈话中永无休止的话题。
虽然他住在宅邻里的时候,并不和当地人来往,却无法阻止他们喋喋不休地谈论、探究他多彩多姿的爱情事件。
安东妮亚在母亲的朋友来喝茶的时候,总忙着分送三明治和蛋糕,传递茶杯,然后就退到客厅的一角,出神地听着有关公爵的一切;她是那么卑微,又那么安静、不多嘴,所以那些贵妇人都忘了她在旁边,围着茶桌滔滔不绝地谈起公爵的事来了。
他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爱情事件结束,她也清楚下一件是几时开始的。
她听说那些嫉妒的丈夫虽然怀疑,却找不到证据;也一再听那些被公爵遗弃的女人向所有的人宣称:她的心碎了,生命再也不会和以前相同了。
这些和她借来的一些罗曼蒂克的爱情小说一样迷人,那些书不是劳瑞先生借给她的,他绝不会容许图书室有那类中存在。安东妮亚是向家庭女教师们借的,她们以阅读那些她们从不曾经历过的爱情故事,来打发在书房中独处的漫长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