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头,他看到英挺修长的训导主任和何孟声的姑姑时,他的心情其实很平静。
该来的就来吧!反正,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项名海则是等到怀中人儿气息比较平稳,确定她可以自己站稳了以后,才放开她。还不忘低声交代:「别太激动,不要吓到他们!」
她点点头。深呼吸几口,两人才一起缓步走了过去。
「孟声?」何岱岚走近,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直到看见何孟声苍白的脸上,眼眶微红、眉毛紧锁的模样,她眼睛就是一热。
这个孩子……今天晚上,经历了多少痛苦?
她用手掩住嘴,防止自己哽咽出声。
浓眉大眼的李宗睿只是看她一眼。单纯坦白的眼眸中,流转温暖的光芒,似乎在无声地安慰她。
才对望一眼,顿时,何岱岚突然模糊地感受到,为什么何孟声这样有点孤芳自赏的孩子,会对这个同学如此另眼看待,全心付出。
有些人,就是带着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就像,走近她身边,刚按上她肩头,给她力量的温热大掌的主人。
「你们俩都没事吧?」项名海沉冷笃定的嗓音低低响起。「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宿舍。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是他……」李宗睿忧虑地低头看看正沉睡着的何孟声。
「我送他们回去。」项名海幽黑的眸子一闪,炯炯盯住满脸担心的学生:「你明天中午到我办公室来。半夜溜出宿舍、夜不归营、无照骑乘摩托车……你该知道这些都已经严重违反校规。」
「我知道。」李宗睿低头,乖乖说。
「孟声?孟声?」何岱岚伸手轻摇他的肩:「起来了,跟姑姑回家了。」
何孟声皱紧眉头,微弱呻吟,睁开眼,眨了眨。
然后他大惊,翻身坐起。「妳……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何岱岚温和但坚定地哄着:「现在已经很晚了,李宗睿也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我们回家?」
「我不要。」何孟声转开脸,断然拒绝。他的手还是抓紧李宗睿不放。
「让我来。」项名海一直按在她肩上的手,此刻拍了拍她,低声说。然后,他略弯腰,对着何孟声很平淡,却很有力地说:「不假外出是小过一次。住宿生不假外宿的话,不但要记过,还要通知家长。现在不让李宗睿回去的话,教官会立刻通知他的家长。你觉得这样好吗?」
何孟声侧目,瞪着严肃的项名海,眼神充满恨意:「就算他现在回去,你还不是会马上通知他爸爸!」
「这个,我会等明天跟你们谈过再说。」轻描淡写的口气,却是有力的承诺。「都回去休息,明天中午来我办公室。该怎么罚,我自会打算。」
说完,项名海直起身,顺势把何岱岚也拉了起来。他不容分说地握着纤腕,把跟跟踉跄还不断回头的何岱岚拉走。
「你干嘛?拉我干嘛?」何岱岚担心地一直回首。
项名海则是笃定地往前走。也不让她挣脱。
「让他们讲几句话。」项名海胸有成竹地说。英俊的侧脸毫无表情,笔直看着前方,只有眼眸始终闪烁着难解的光芒。「李宗睿是住校生,一个搞不好就得通知家长来校。何孟声不会让李宗睿这么为难,他等一下就会乖乖过来。」
看着他如此有把握的模样,何岱岚也随着安心一些了。她只能任着那强硬的大手牵着她,一路往下走。
走着走着,她愈想愈觉得有什么不对。
稍一推想,把前因后果推演一番,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李宗睿的家长……很可怕吗?」
项名海没有回答。眼眸映着路灯光线,似乎一直闪烁着,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小段路,只有踩着碎石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我有第二个问题。」一直走到停在校门口的车子前面,他们站定。安静了片刻后,何岱岚低着头,又问。
「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拉着我?」
被这么一说,项名海耳根立刻一辣。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开。
何岱岚抚着自己被握得通红的手腕,有点困惑地看着他。在他尴尬地转开视线之际,何岱岚才突然顿悟--
原来,平静笃定的外表下,他也很紧张。
才会这样不自觉地,一直握着她的手。
还握得那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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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已经开始发威的初夏阳光,照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尤其是前一晚没睡好的人们。
学校里无可避免地有些议论纷纷。连老师们遇到项名海,都会顺口问一下:「听说昨天晚上,有学生半夜从宿舍溜出去?」
在校规严谨到惊人的正理高中,这算是不小的事件。
可是,一向赏罚分明的项名海,此刻也伤着脑筋。
李宗睿当然得受罚,可是,让李宗睿触犯校规的,是何孟声。
问题来了,何孟声昨晚犯了什么校规呢?他只是打了电话给李宗睿而已。
除了近来缺席串偏高以外,何孟声还真没有犯什么校规。而他不但成绩好,几次演讲或作文比赛都表现不俗,还多次为校争光,记功无数,功过相抵之下,项名海不知道该怎么罚他。
这算是项名海执掌训导处以来,遇见的最棘手事件……之一。
瞇着睡眠不足、有些酸涩的细长俊眸,他在中午时分开始例行的巡视。他安静穿梭在校园里,一面不断思考着,等一下回到办公室面对李宗睿跟何孟声时,到底该怎么罚、该怎么警告。
他突然想起之前开训导会议时,跟他一起抽烟寒喧的那位主任所说的话。
男女合校,校规可以明文禁止男女学生交往。那么纯男校或纯女校呢?难道就完全没有办法规范?
交往,又该如何界定?
其实,不是没有这样的前例,也不是没有所谓的「处理惯例」。只是,他万分的不确定,到底该怎么做。
一路冷着脸思考,始终没有结论。
校园走了一整圈之后,回到自己办公室。他修长的身形才刚踏入走廊,便诧异地发现,行政大楼二楼,都是一整列办公室的走廊上,有点喧扰。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这一端,隔着小会议室,另一边是校长的办公室。平日都是极安静的地方,此刻,校长办公室前面,却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位正大声说着话。
他认出校长,住校生辅导组的周教官之后,心便开始沉下去。再定睛一看,一阵不好的预感更直冒上来。
那个身材硕壮,虽然一身西装却很下搭地穿著白布鞋,难掩草莽气的粗声中年男子……是他现在很不想看到的人。
「项主任!来得正好!」中年男人转头,远远地对着项名海就吼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儿子呢?一个小孩放心交给你们,结果给我教到搞同性恋?!靠!学校到底都在教什么!项主任,你倒是给我一个解释啊!」
男子忿怒与不堪的言辞不断冒出来,嗓门很大,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很尴尬。教官在旁边直抹汗,校长有些苦恼地皱着眉,都望向项名海。
他正要走过去,眼角却瞥到,他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
侧目一看,正好看见一张浓眉大眼的年轻脸庞,堆满惊疑惶乱神色,从门缝中张望着。项名海当机立断,电光石火问,使个眼色让吓得要命的李宗睿退后,他伸手把门拉上,关紧。
然后,回头往天大的麻烦走过去。
李永仲,三重地区有名的一号人物。以经营垃圾处理场起家。本身没有什么学历,儿子女儿的教育却一定要最好,所以大儿子李宗睿正在正理高中就读。
而因为家中出入人士都稍微复杂,离学校又远,李宗睿从国中便开始住校,高中考进正理后也是寄宿。做父亲的很放心,也以自己高壮英俊的儿子为荣。常常在朋友面前夸口,他李永仲歹竹出好笋,生个儿子又争气又帅、会读书又会打球。
没想到……
「主任,你说话啊!学生是你在管,管到晚上不回宿舍睡觉,跟人家在外面鬼混,这是怎样?」李永仲嚷得脸红脖子粗,口水都差点喷到旁边教官脸上:「而且教官说,李宗睿晚点名已经很多次没到了。项主任,你们是这样管学生的吗?」
项名海安静矗立,等着激动的家长骂完。他在沉默中散发的低调气势,让一直叫嚣着的李永仲声音慢慢低下来。
「你说啊,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怎么可能搞同性恋?你说啊!」到最后,李永仲只是不断重复这一句。
「我们是不是到会议室里面谈?」项名海终于开了金口,以眼神征询校长的意思。老校长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把这位大声公请进了会议室,那位不知道该不该夸奖他太尽责的周教官还在项名海身边低声说:「我也联络了何孟声的家人,可是联络不上。项主任,听说你跟何岱岚何议员有私交?要不要试着联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