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吵什么?」项名海随口问。
「小单托区的十二条线拍卖区抽签问题。你知道他们进来卸货的车子要排班、抽签……」她说了几句对项名海来说好象外星话般的解释,又停住,笑了笑:「反正就是一些纠纷,找我来关心一下。选民服务。一讲就停不下来,真抱歉。」
「没关系。」项名海开动车子,看她一眼:「前面置物箱,妳打开看看。」
何岱岚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虽微笑着,却有点困惑:「有什么东西?你的手机吗?」
「哼哼,很好笑。」项名海面无表情地说。
打开一看,里面有两颗苹果,和一罐饮料。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把苹果和饮料拿出来,转头问气定神闲的驾驶。
驾驶闲闲解释:「看妳刚刚跟土地婆一样,所以带点供品给妳。」
何岱岚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么一个硬梆梆、不苟言笑的男人……却总是能给她带来惊喜。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能让她笑。
外面天气已经开始热,太阳又大,她忙了一早上,确实是渴了。当下不再客气,打开饮料就喝了起来。
「我找李宗睿来谈过了--就是跟何孟声最近走得很近的那位同学。」项名海娴熟掌控着方向盘,谈话却立刻切入主题,半句废话都没有:「我还跟宿舍教官、李宗睿和何孟声的导师也都谈过。」
「所以呢?情况怎么样?」何岱岚立刻正襟危坐,认真地问。
「情况就如我所说,他们走得很近,最近两个人的缺席串都变高了。李宗睿还常常晚点名不到。除此之外,何孟声上次月考的成绩还是很好,可是李宗睿就比较糟一点,明显地分心了。」项名海详细解释着。
何岱岚秀眉紧锁,静静听着。她握紧手上的苹果。
「因为李宗睿是住宿生,我已经口头警告过他,也让教官、导师特别注意他的行动和出缺席状况。那关于何孟声这边……」项名海瞄她一眼。「要请家长也配合校方,跟他谈一谈。」
「你跟李宗睿的家长谈过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何岱岚立刻察觉到不对,她锐利反问:「两个学生有着相同的问题,却只通知一方的家长要严加管教,这不太合理吧?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原因很多。不过,最重要的是,小姐,这是妳要求的!」项名海忍不住脱口而出。
两人之间陡然落入沉默,都有点尴尬。
他说得没错,明明是自己要求的……
是她要求没错,不过以一个训导主任的立场来说,自己还真是满殷勤的……
心里都有着复杂感受萦绕,以至于一时无言。车内开着清爽的空调,窗外阳光正灿烂。
身旁有着一个人。
此刻眼里看的,耳里听的、心里想的,都是对方。
不管等一下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多少公事或杂务要处理,这一刻,即使安静相对,却依然有一股奇异的,微微的甜意,在心头荡漾。
一切都会没事的吧……他总是这么笃定而可靠。
今天的天气真好。真不想去吃喜筵、真不想去应酬,如果可以像这样,闲闲聊天,一面开着车绕绕……该会是多么惬意的礼拜天。
就像这样,漫无目的,也没关系……
漫无目的吗……
等一下!
「你怎么绕了半天,还在这里?」本来安静看着窗外,一面想心事的何岱岚,?然不可置信地喊了起来:「你根本没有离开过鱼市场附近嘛!」
「我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开。妳又没说!」他振振有辞辩解着,却是一瞥之下,察觉到何岱岚脸上,慢慢浮起的诡异笑意,项名海警觉质问:「妳笑什么?」
「你不是……又迷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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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岱岚一直说服自己,把事情淡化,把始终萦绕在脑海的那个吻痕忘记。
然后,用最平淡无奇,好象闲闲提起似的口气,提醒何孟声。
「你成绩一直都很好,也都不用大人管,不过,该上课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上课,跟同学一起去玩也不要太过头,时间到了该回家就回家。」她状似优闲地靠在何孟声房间门口,口气平淡地说。
只有背在身后紧紧握拳的手,才稍微透露出一点紧张的气息。
她刚结束应酬回来,经过何孟声的房间,看见他正在埋首读书,便决定把握机会,交代几句。
刚洗完澡,头发还有点湿,穿著短袖T恤和运动长裤的何孟声,闻声转头。
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唇色红润,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不过这个美少年脸上,有着少见的不驯气息。他抬起线条俐落优美的下巴,质问:「妳想说什么?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谁对妳说了什么?」
「喂,你不觉得你的态度不太好吗?」何岱岚皱眉。「我关心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需要别人对我说什么?」
何孟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扯起冷笑。「我们家的事情,哪一件不需要别人来讲?除了别人的眼光以外,我们还在意什么别的?」
「何孟声!」何岱岚终于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才问两句你就这样!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常常逃课、晚上又都很晚回家?校规定在那里你就得遵守,不要到校方都开始注意了,你还我行我素!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妳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何孟声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也提高嗓门:「妳看妳自己,现在每天都忙到没时间吃饭、没时间回家,妳还说我!」
姑侄二人怒视着对方,好半晌,都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没人开口。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个安静、温和、从来不用大人担心的孟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一碰就发怒、无法沟通的人?
「反正你就是安份守己一点!就算你自己没有问题,你也要帮李宗睿想想!他的成绩没有你好,你不要妨碍人家读书!」何岱岚已经说不下去,她在何孟声的逼视中,开始觉得慌乱。
他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眼神如此锐利而忿怒,何岱岚很惊恐地发现,那种陌生的感觉,已经愈来愈深、愈来愈重。
「为什么……妳会知道他的名字?」何孟声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命瞪着开始显露些许慌张神色的何岱岚。「是谁告诉妳的?」
「你不用知道这些!家里没人管你,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自己注意一点就对了!」何岱岚心慌意乱,只想赶快离开现场,她丢下这一句便转身想离开。
「汪!」结果一个不注意,便踩到趴在门边的大狗,小开很冤枉地哀号一声。
「笨狗!你就不会闪开吗?」何岱岚恼羞成怒地骂。
小开只是很无辜,用那双圆亮的眼睛看着何岱岚。
「小开,进来!别在那里挡路!」里面传来还犹有怒意的小主人呼唤,小开很高兴地起身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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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何岱岚心神不宁了好几天。
在议会、在饭局、在洽公或乡民服务、拜访的路途中,她偶尔想起那双年轻而忿怒的眼眸,就觉得一阵心慌。
在家里,和她相依为命的只有何孟声,她隐约无法接受侄子长大成人、甚至要离开的念头。对于何孟声的抗拒态度,更是惊慌到极点。
怎么会这样?他一向很听话的,他们一向处得很好的。
公私两相煎熬下,她每天都筋疲力尽。夜里辗转,她居然几次都梦到一个宽阔的胸膛、坚强的双臂,轻轻拥着她,低沉笃定的嗓音,温和地告诉她,一切都不会有事。
多美的梦,多么不想醒来。
不过醒来以后,她自己倒是红了耳根。因为知道梦里那个人是谁。
项名海。
好感从第一眼开始便已经偷偷萌芽,只是她始终不敢承认。小心藏在心底,让它不见天日,却日渐增长。
她也很累了,虽然她有父有兄,也交过男朋友,生命中却始终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放心依靠的男人。她一直都是那个带着笑脸排解纠纷、为人解决问题的角色。
谁来帮她解决问题,让她可以卸下公事上必须戴的微笑面具,真正打心里开心笑出来,或是放心流泪呢?
在忙完一天,累得喉咙都几乎没有声音,坐在助理开的车里,数度睡着又醒来之际,何岱岚望着车窗上自己浓妆已残的倒影,怔怔想着。
如果有一天……
尖锐的手机铃响划破寂静,也让何岱岚从冥想中惊醒。她连忙对一面开车一面忙着找电话的助理说:「没关系,我来接。」
电话接起来,居然是家里帮佣的杨太太。
「小姐?妳要回来了吗?」杨太太口气有点慌张,让何岱岚很惊讶。杨太太在她家帮佣有十多年了,除了很紧急的事情,否则不会随便打电话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