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人呢?」项名海深呼吸一口,抑制想叹气的冲动,平稳地问。
「我刚骂过他,现在回寝室去了。」
挂了电话,项名海双手交握,考虑了一分钟。
然后,到书房的计算机前,叫出学生档案资料。找到何孟声的。
「何公馆吗?」电话接通,他愣了一下。
声音好熟。
「项主任?」对方也是一愣,随即认出他的声音。「你怎么会打这支电话?」
「学生联络资料上登记的。」项名海简洁回答。「何议员,请问何孟声在家吗?」
「他……」何岱岚从刚接到电话,听见那低沉嗓音时的震惊中堪堪恢复,就立刻尖锐反问:「请问找孟声有什么事?想必是很重要,需要劳动训导主任晚上十点多打电话来家里。」
「我想跟他本人谈一谈。何孟声在吗?」项名海一点也没有动摇,只是沉稳而坚定地重复问题。
「嗯,他嘛,正在洗澡,不能接电话。」
「我可以等。」项名海干脆地说。「或者我过十分钟再打?」
「你到底有什么事?」何岱岚完全没有掩饰她的防卫态度:「不管是什么事,你可以问我。我是他的家长。」
「他的父母亲呢?也许我跟他们谈谈会比较好。」项名海明白继续说下去也没用,何岱岚的口气很强硬,跟平常说话时笑盈盈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心一横,索性直说了:「妳这样的态度,我跟妳大概谈不下去。」
换来对方一阵沉默。
「抱歉,我的态度不是很好。」然后,出乎意料之外,何岱岚低头认错。
本来以为谈话会就此不欢而散的项名海,整整楞了五秒钟,在电话这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搞清楚状况。
「我不是要找麻烦。妳之前也说,有什么问题要告诉妳,不是吗?」项名海清清喉咙,解释着。「妳不能预设立场,觉得我就是要找麻烦。要不然的话……」
「我知道错了,将军,请不要赶尽杀绝。」何岱岚则是吐吐舌头,想象那张斯文却严肃的俊脸上,现在会有的正经八百表情,她就忍不住要开玩笑。然后才正色问:「现在请你告诉我,孟声有什么问题?」
「我想先知道,他今天晚上几点回到家的?」
又问倒了何岱岚。她犹豫片刻,终于才承认:「他还没回到家。刚刚我说他在洗澡,是骗你的。对不起。」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项名海还是对于她爽快承认的态度,不得不佩服。
不过,他没有多说,只把这样的佩服放在心里。
「像我前次说过,他跟学校另一位同学走得很近。今天下午那位同学的脚受伤了,放学的时候,我遇到何孟声正陪着那位同学。而刚刚我联络过宿舍……」项名海尽量简单而不带任何批判意味地叙述。
不过,这样刻意谨慎的说法,却没有得到什么正向响应。电话那头很沉默。
「……教官说,那位同学已经很多次都迟归,赶不上晚点名,包括今天。我想问一下,何孟声有没有类似的状况?」
换来还是带着一点点防御气息的迅速回答:「我不知道。」
项名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妳这样子,我很难……」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常常忙到很晚才回来,或是回来了又得出门。孟声到底有没有准时回家,没有人知道。」何岱岚说。
「何孟声的父母呢?我可以跟他们谈谈吗?」项名海决定放弃。
何岱岚的苦笑从电话那边传来。
「你……对我们家的事情,不太了解吧?」不知道是不是听错,项名海觉得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在学校没有听过什么闲话吗?也难怪,大概没有人跟你讲过。何孟声并没有跟他父母住在一起。你若要跟他们谈,也不是不行。我给你电话。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会知道什么。」
换项名海沉默了。
他是有点惊讶没错。这也让他有些恍然--她那个母鸡护卫小鸡的态度,应该就是这样来吧?
两人各持着听筒,默然相对,一时之间,居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项名海无意间瞄到电话上的液晶显示屏。在数字跳动间,他突然领悟到,这通电话已经持续了很久。
他讲电话好象极少超过五分钟。今天倒是反常。
好象遇到这位何小姐,很多事情都会反常。
「小开,你过去一点啦,不然我会踩到你。」他听见何岱岚在电话那边轻声斥责着,音量不大,却很可爱,好象小女孩一样,跟他惯常听见的感觉完全不同。
项名海开始觉得耳根子痒痒的。
「对不起,我在跟我家的狗讲话。」何岱岚又回来,声调恢复正常。
很想多听一点她那样娇憨可爱的语调。
念头一起,项名海就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奇怪,真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当然不会知道项名海在想什么,只是有点烦恼地说:「不然他回来之后,我叫他打电话给你?」
「没关系,妳注意一下就好。如果连续晚归,要弄清楚是为什么。如果有什么问题,请跟我联络。」项名海又瞄了瞄显示屏。整整二十分钟。破纪录了。
结果电话才挂,黑色大狗马上抬头。乌亮的眼睛看向大门方向,然后汪汪吠了两声,起身敏捷地冲过去。
时间算得刚刚好,门才打开,大狗就扑了上去。
「小开!笨狗!走开!」晚归的何孟声差点被扑倒。
一人一狗纠缠半天,好不容易脱身,小开还是喘吁吁地跟在何孟声脚边,绕来绕去,热情欢迎小主人回家。
抬头看见何岱岚坐在沙发上,安静看着他,何孟声有点心虚:「妳在家啊?今天这么早回来?」
「快十一点了,不早喽。」何岱岚起身,不动声色地观察。
从小看着他长大,何岱岚怎么可能没察觉他此刻的异样。
虽然故作镇静,但是眼光闪烁,始终不敢直视何岱岚,一直低头装作在跟小开玩。俊秀的脸庞有着诡异的红晕。然后,制服领带不见踪影,领口开着。这对一向整洁的他来说,是极不寻常的。
何岱岚还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走向比她已经高出
一个头的侄子,故作轻松地说:「高中生可以这么晚回家吗?就算没有人管你,你也应该……」
话声突然中断。
因为她才走近,便眼尖地发现,那敞开的领口内,白皙的侧颈,有着清楚的淡淡红印。
也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了,她当然猜得到那代表什么。
太过震撼,她完全无言。
双手已经不知不觉紧握,指甲刺进已经微微出汗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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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早起准备上学的高中生整理好仪容,背着书包下楼时,他赫然发现,他姑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头歪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好象在等他。
他下楼的脚步声让她惊醒。带着些许疲惫神情,何岱岚对他笑笑,声音有点沙哑:「你要上学了?我送你去吧。」
「不用啊。妳今天没有事吗?」何孟声很奇怪地问。他这个姑姑自从当上议员后忙到天昏地暗,平日要一起吃顿饭都不是那么简单,今天突然要送他上学?
「事情可以等。反正现在还早。」何岱岚坚持。
姑侄二人无言地上了车,何岱岚打着呵欠,在晨光中起程,开向那个位于山腰的学校。她专注地掌着方向盘,很沉默。
「妳有话问我对不对?」何孟声一手靠在窗框上,撑着头,斜斜瞄一眼开着车的何岱岚,淡然问。
他们俩的感情一直很好。相依为命了这些年,何岱岚对何孟声来说,不单只是姑姑,还担任姊姊跟妈妈的角色。他一向依赖也敬重这个姑姑,看到她不寻常的举动,以及脸上那强自镇静却很明显的烦恼与忧虑神色--他干脆开口问了。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何岱岚反问。
何孟声一阵心虚,他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啊。」
「我早上问了一下杨太太,她说,你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家吃晚饭了。」杨太太是来帮忙打扫、整理家务的欧巴桑,主要是照料住在二楼、年届七十的何家爷爷。何孟声通常放学回到家都是晚饭时间,他都会下楼去陪行动不便、儿孙又几乎都不在身边的阿公吃个饭。
而最近……
「我学校有点事情,比较忙。」慌乱之中,何孟声只想得出这样的借口。
何岱岚笑了笑。
「忙些什么呢?你考试从来没问题,也不太参加社团活动,以前很少看你这么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要不要说给我听?」
何孟声沉默,他一直望着窗外。
「不说是吗?」何岱岚尽量平稳地问:「那换我说。我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同学走得很近?这是不是你晚归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