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充满无奈的话语让徐中曦想起了自身的遭遇,一时之间,他陷入了自己始终无法挣脱的矛盾里,表情虽凝重却似有所领悟。
“抱歉,我没有将气氛弄僵的意思。”见他不语,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语太宿命严肃所致。
但话语刚落,徐中曦接下来的动作却令她像触电一般,浑身一震,因为,他竟伸出手牢牢地按住她置于桌上的手。这举动让她立即抬起不解的眼眸,却不意接触到一双熠熠的黑瞳!
“我真的很希望当你的朋友,可以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乐。”他同样注视着她,只不过,这次似乎多了一种悸动的光芒。“基本上,我们是同一类人,同样高傲、同样倔强,但……也同样需要朋友,是不是?”
在昏黄灯光的衬托下,他的话、他的眸子让她的心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这陌生的感动击倒了她心中防卫的高城,一时之间,喉头涌起的酸楚让她无法言语。
察觉到她眼角泛起的泪光,他的心没来由地猛地一震,这震动让他一时之间失控的理性在瞬间恢复,令他陡地松开了她的手。接着,为了掩饰胸中的震动,他手忙脚乱地找着水杯,注满了啤酒。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气氛不应该这么沉重的,来,为我们初生的友谊干杯!”他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了她。只一下子,他已完全自刚刚的情境中脱离,又恢复到平日那个狂狷的徐中曦。
他心中的矛盾变化,她并未察觉,她被动地接过了水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
杯子互撞的清脆声响在空气中造成了一下回音,似乎在同时宣告了游戏的开始……
不知是谁说过,好赌之人最终输掉的——
将是自己!
???
在喝过一杯象征友谊建立的酒后,接下来,餐桌上的气氛显得轻松许多,两人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许多话题。放下心中高筑的围墙之后,他们赫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可以聊的话题竟然有这么多……
更让范凝素惊讶的是,徐中曦的艺术涵养竟是如此地深厚,除了懂字画之外,他还弹得一手好琴——在李绪岗加入他们以后,才抖出了这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面对她眼中的惊叹,徐中曦却只是淡淡地一语带过,因为,他如何能向旁人说明,这样的赞美是多少个无眠的夜晚累积而成的,而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迎合喜爱钢琴的父亲。
一顿饭,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本来,徐中曦提议到圆山看夜景,但范凝素在现实因素的考量下,婉拒了他的邀请。
“徐先生,麻烦你在前方路口停车就可以了,我想到超市买点东西再回去。”
徐中曦依言在路口停了下来。而车一停住,他立刻转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道:“经过今晚,你不觉得‘徐先生’这三个字显得太客套又疏远?”
“在彼此还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之前,适当的客套是必要的,不是吗?”她睇一眼笑道。
这句反问让他微皱了下眉头,“你知道吗?你不仅好强、高傲又自负,就连对别人的防卫心……也一样重。”
“以你在外的花名,一些适当的防卫,难道不应该?”她戏谑地瞟了他一眼,嘴边一个浅浅梨窝若隐若现。
这话引来徐中曦一阵大笑,“想不到你外表看来文文弱弱的,讽刺人的功力倒是一流,看来,我再不小心一点,我的心可能就会被你一点一滴地偷光。”
她跟着也笑了。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匆忙,她心中突然滑过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人生的际遇实在很奇怪,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和平地与你相处。”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警告你得小心一点,我对你的企图可不只‘和平地相处’这么简单。”他半带正经半带玩笑地瞅着她,低沉的嗓音像是一种宣告。
这目光令范凝素的心像被灼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逃开了这写满了意图的大胆眼眸。
“很晚了,商店要打烊了,再见!”她几乎是逃下车的。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徐中曦眼中的火焰更加明灭不定,他一直追逐着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
虽未留下任何承诺,隔天一早,当范凝素整理好一切打算出门上班时,几乎在同一个位置,她又看见那抹狂傲的身影。
“早。”徐中曦依然一身上班族打扮,手里仍然捧着一大束满天星。
“早。”她以一个浅笑迎向他。在看见他手中的花束之后,她故意皱下眉头道:“真的请你不要再送花了,我家差不多可以开花店了。”嘴上虽如此说着,但她还是微笑地接过他递来的花,将之捧在臂弯中。
“怎么会来?”一上车,她便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让昨晚那美好的气氛中断。”
想起昨晚,她的心就溢满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
“怎么样?经过了昨晚的考验,我是不是够资格当你的朋友了?”徐中曦故意问道。
“嗯……还差一点……”
“可以知道是哪一点吗?”他纳闷地扬了扬眉。
“不——可——以。”范凝素却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闻言,徐中曦笑笑地道:“看来我还得加把劲才行!还好我一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早已在夏丽餐厅订了两个位子,等着再一次接受考验。”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去?”她睨着他反问。
“不来也不打紧,只要你狠得下心让我饿肚子空等的话。”徐中曦的眼角荡出了一股笃定的笑意。
闻言,范凝素但笑不语,而徐中曦也没有催促她的答案,好似答案早已在他的掌握中。
第六章
融洽的午餐约会之后,徐中曦又技巧地订下了另一次约会。
而藉着一次次的约会又订下了下一次的约会,范凝素所有的时间似乎都被徐中曦有计划地占满,他几乎霸占了她所有的空档与休假。
虽然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轻易陷入,但一波又一波强劲的攻势与密集的见面,还是让她原本牢不可破的心防慢慢地被攻陷。
四点五十分,接近下班时刻。
范凝素一反常态地停下手边的工作,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用品。通常,为了弥补无法加班的进度,她几乎都工作到五点钟声响起,才匆匆地收拾东西离开,赶到下一个工作地点。今天的反常,原因无他,因为徐中曦早就预约了她今晚的休假。
想到他,她嘴角不自觉地漾出一道笑意。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轻易地便接受了他,前几次给她的坏印象,在他的风趣幽默下,似乎愈来愈模糊了。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好不容易,下班的钟声终于响起,她立刻背起小皮包离开了座位,像一只神采飞扬的蝴蝶迫不及待地要向外飞去。
欲跨出门口时,正巧与开完主管会议正要进入办公室的魏持恒、钟道松擦身而过。
“部长、副理,再见!”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后,翩然离去。
但,这少见的灿烂笑容却让魏、钟两人顿地怔在原地。
出了公司,她毫不费力地便在同样的地方见到徐中曦,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对不起,有没有等很久?”急步令她有些喘。
徐中曦取下墨镜,露出了精亮的双眸。他微笑地摇摇头后,自车后座取出了一大束满天星,递到她面前。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送花了吗?”盯着他手中的花束,范凝素手叉腰,又好气又好笑地睇着他道。
似乎在欣赏她难得的娇嗔般,徐中曦笑吟吟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后,才道:“鲜花赠佳人,相得益彰,我喜欢看你抱着一大束满天星的样子。”
这话让她再次难以抗拒地接过花束。
“走吧!”虽留恋于她眼中的羞涩,但他还是转身替她开了车门。“绪岗帮我们留了位子,我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马路上。”
范凝素点了点头。车子很快地滑进车阵中。
他们一离开,不远处的路旁立刻走出一脸阴霾的赵世珍,她阴郁地盯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一股妒意慢慢地自她眼中渗出。
???
用完餐,徐中曦带着她按照预定计划上了阳明山,欣赏夜景。
仿佛对这附近的地形很熟悉般,徐中曦在一处视野空旷、又人烟稀少的地方停了下来。
而车一停下,范凝素立刻从窗外望去,整个台北市栉比鳞次的拥挤此时幻化成千万光点,闪烁在黑色夜幕之中,从不曾以这样的角度看过台北市的她,立刻被眼前万家灯火的景象感动不已。
“好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从不知道星空下的台北市这么美!”她又叹了一次。
接连两次的轻叹让徐中曦忍不住笑道:“我注意到你似乎很喜欢叹气,高兴的时候叹气,忧愁的时候叹气,欣赏美景的时候也叹气,我以为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叹气——那就是心中充满无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