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咱们终究是一母同胞啊!”
“也早已不是了。”尉迟闻儒轻轻一叹。
“若你们曾顾念兄弟情分,便不会不顾我死活地强行要回那五间书坊,更不会顺便掠走那借来的两万两银子。我一无万顷良田,二无七间绸缎铺子,只有几间小小的砖房,我用什么来生活?我拿什么来偿债?你们从不曾为你们的三弟设想过吧?”
既然他们从不曾顾念过他,他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他们呢?只是,心中的苦涩,仍是未曾消失过。
一双温暖的素手悄悄覆上他的。
他垂眸,迎上怀中人儿的深情,笑了。
“你、你——”尉迟念儒再也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如此败阵,便转向阿棋大骂:“小贱婢!你有什么资格嫁人我们尉迟一门?别人称你如何有才识,我却知你是什么样的贱女子!这闻棋书坊这般威名赫赫,但你要陪多少男人睡过,才能有如此规模呀?”
望一望厅内众人惊愕的表情,尉迟念儒狰狞一笑。
“你不守妇德,在外抛头露面,同那么多的男人你来我往、勾三搭四!
你一双玉臂被多少——“
啪!轻轻的脆响从他脸上响起,他一怔,“你……你竟敢打我?”
笑咪咪地接过庆夏递过的手帕,轻轻擦一擦素手,阿棋耸一耸肩,“我也不想打呀!”可惜了这么一方上好的丝帕。
“你、你——”
“我什么呀?”阿棋天真地一笑,“我不守妇德?我勾三搭四?你有什么证据呀?”
“我、我就是知道!”尉迟念儒不敢上前一步,“你敢说你没同男人上过床?你敢说你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打死他也不信!
“哦?若我是呢?”
“那、那我就从此再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唉,看来我若是真拿不出一点证据来,今日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撇一撇红唇,阿棋慢慢又踱回尉迟闻儒身前,“可以吗?”
“这些年你不就在等这一天?”微微一笑,尉迟闻儒拉起她的左手,将宽大的红袖微微向上一掀,露出一颗鲜红的印记来。
“守宫砂!”
厅内,众人的目光全聚在阿棋手臂上。
“人家棋姑娘果真是贞洁女子啊!”
“是啊,以一未婚女子身分行於商场之中,可敬可佩!”
“偏有那些宵小鼠辈在背後造谣生事!”
“卑鄙无耻至极呀!”
嗤声不绝於耳,众人目光均瞥向厅中那一撮无事生非的卑劣小人。
“你、你明明和他,你们不是——”
“我爱她,可我也尊重她。”尉迟闻儒将心爱的女子紧紧拥在怀间,十余年的激情尽悉不再压抑。
“你、你们——”不正常!
“我什么?”静静转身,平静地望向那几人,阿棋叹息一声,“我是卖身为奴的卑贱女子?我是不该抛头露脸的懦弱女子?我是不该撑起书坊经营的女流之辈?我是丢尽祖宗脸面的无德奴婢?还是——这位尉迟念儒老爷想纳却纳不成的小妾呢?”
大厅内无人出声,只静静听她轻轻自语。
“就算我是卖身为奴的低贱女子那又怎样?我哪一样比你们这些自谢为孔孟之徒的男人差?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哼!我偏不服气!我偏要做一番事业给你们看一看!我偏要你们这些瞧不起女人的自大狂看仔细了,不管走到哪里,我阿棋便是阿棋,我一样能同你们一般,昂首挺胸地活在这个世界之中!”
圆圆的杏眸不由得泛红。这些年,她走得好辛苦。
“尉迟,你後悔娶我吗?”她是一只不肯向男权低首的骄傲苍鹰啊!
回答她的,是缠上她身躯的一双暖暖手臂,以及——“我爱的,便是飞翔於天际的美丽苍鹰。”
一切,都值得了!
她咬紧唇,转身,将所有感激与委屈,全埋进这个令她眷恋不已的温暖怀中。
静默许久,然後,掌声四起。
“我不服——”
惊愕使众人停息了掌声,众人又都望向新的焦点。
尉迟一家已悄悄溜走了,同他们一起来的那位白衣中年男子却没走,阴悚的目光直直瞪向今日的新娘子。
“我不服!我的才能哪一点不如你?我的经营之道又哪里比你不上?可为什么短短十年间,你从一无所有到拥有闻名天下的闻棋书坊,而我却连区区五间小小的书坊都经营不下去!我不服!”
他不服啊!他堂堂的男儿为什么比不过一名小小的女子!
“齐先生。”阿棋平静地回视他,“记得那年书坊要刻印‘昌黎先生集’,你让书坊收益多少?”
“七千两。”他仰头回答。
“咱们原先计画收益又是多少?”
“两千五百两。”齐先生一哼,“我将珍藏本加印了一倍,普通版本以每本五百两价钱卖出,我辛辛苦苦刻的书,为什么要白送与人?曾有一名举子为求一书而当了石砚呢!”商人,自当重利。
“你只想著营利,从不为他人著想,久而久之,还会有多少人肯送钱给你?”
阿棋摇一摇头,随手一指厅内各处悬挂得满满的贺幛贺联。
“你知这些喜礼是谁送的吗?”
齐先生摇了摇头。
“都是闻棋书坊的老主顾们,千里迢迢托人送来的,而我根本不认识其中的几位。你知他们为何送我这些?”
她自负一笑。
“因为闻棋书坊以‘诚信义礼’为铭,我是商贾,我自然要营利:可我更是人,要讲诚信、讲义礼!哪一个人会没有困难的时候?我帮他一把,即使不求回报,也可以成为朋友。若你只顾赚钱,看不到别人的难处,一心只往钱看——试问,久而久之,还有谁愿买你这刻薄小人的帐呢?”
闻棋书坊如今能稳坐大明书市头把交椅,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言尽於此,齐先生,恕我不送了。”呵,好困!
厅内众人连连点头,深为这位棋姑娘而折服。
“二哥曾想收你为妾?”她竟敢瞒他!
“五间书坊外加两万两白银换一张破纸?”他也没告诉她呀!
“互相抵消?”他提议。
“一言为定。”她点头。
呵呵,今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耶!何必再去翻十多年前的烂帐呢?
有志一同地,他和她漾起开心喜悦的笑,迎上涌过来的大把宾客。
呵,好困哟!
唉,她的洞房花烛夜,还要等多久?
咕噜,咕噜。
忍不住呻吟一声,阿棋勉强著睁开眼,一片漆黑告诉她,此时仍是深夜。
可她好饿!只得挣扎著采出一只手来,胡乱摸索点灯的火石。
“于什么?你不是累坏了?”温温的笑意发自她的头顶,连带她身下的胸膛也在微微振动。
“我饿啦!要吃棋子糕嘛!”她咕哝一句,继续摸索。
“奸了,我拿给你吃。手放回去,乖乖的不要再乱动了。”他又不是圣人,可以放任佳人乱摸。
“尉迟?你怎会在这里?”
她张口吞下香甜的棋子糕,话语含糊不清,神志依然陷在睡梦之中。
“不喜欢我搂著你?”这倒奇了,这小女子明明黏他黏得紧。
“喜欢呀!可我怕你又要我背棋谱嘛!”
“说到这,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么聪明的阿棋,却总也学不会围棋呢?”
“我故意的嘛!因为尉迟老爷说了,如果阿棋也痴於棋术的话,就没有人可以帮他养他儿子一辈子了,还说阿棋便再也吃不到棋子糕了。可阿棋就是要吃棋子糕嘛!这是秘密哦!我谁也没告诉过哟!”
“原来如此啊!”原来爹爹早已为他盘算了一辈子的生活。想来,问他要不要换棋童,是故意探他心意的。
“阿棋就那么乖乖听话?”
“阿棋本来就很乖呀!是尉迟老惹我生气的。”
“我?我惹你生气?”冤枉啊!大人。明明是她总在惹他啊!
“尉、尉迟?”她伸手,触摸到暖暖的脸庞。
“怎么?还饿不饿?”依然是温温的笑意。
“不饿了。”她悄悄移动一下身子,却听到一声微微的喘息。
她好奇,又动一下,喘息声更大。
“你……还累不累?”尉迟闻儒咬牙抱紧怀中的小女人。
“累?”她微怔了一下,尔後全身的酸痛无力尽悉出现,“好累哦!”
“那就乖乖给我睡觉,不要再动来动去!”。
心爱的女子正寸隙不留地贴在他的身上,这种诱惑实在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为什么?”她慢一拍地问,依然动来动去。
“难道你要我再吃你一回?”他咬牙呻吟,“除非你想更累!”
老天,肖想了十几年的圆润身子,此时正被他搂在怀,要他忍,实在是——可恶!
圆脸一下子燃了起来,她赶紧躺回原位,偷偷吐吐粉舌。嘻,幸好是黑夜,看不见她的红脸。
“尉迟——”她睡不著,怎么办?
“如何?”不要再用这种懒懒的语调勾引他了行不行?
“咱们成亲了吗?”幸福太过宛如梦中。
“现在正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他柔声说道,明白她的心情,他也是一样宛如置身梦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