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这次要我回府,说是为祭拜爹娘,其实是要我交回书坊经营之权吧?”他早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所以才从不费心去经营书坊,任阿棋当作游戏去玩,“这书坊本就是咱们兄弟三人共有的,什么叫作让你交回经营之权?”
尉迟望儒嘀咕一句,不敢太过大声。
“那家中的千顷良田呢?依大哥说法,也是咱三兄弟共有的,可大哥将它们尽悉卖出,可曾问过我一句意见?”
“那、那是——”
“三弟,书上有言,长兄如父。大哥终究是你大哥,是尉迟府一家之主,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尉迟念儒讷讷而言。
“是啊,是啊。”尉迟望儒附言,处置府中产业,他是有权的!
“哦?二哥,这么说来,无论什么事都不需咱们一起商讨一番喽?”欺他还不懂事吗?
“这不是在同你商讨了吗?”何时话少的三弟开始长大了?
“那么,就请大哥、二哥讲出你们心中所想吧!”绕来绕去,还不是为了那五间书坊?
“就是、就是请三弟让出书坊,由咱们共同接手,好好经营。”擦一擦额上细汗,尉迟念儒终於吐出实话来。
共同经营?嗤!
“是啊是啊,三弟你一心钻研围棋,无心经营、不善管理。我和你二哥终究在商场中待了十几年,虽算不上什么好手,但经营书坊还是绰绰有余的。”尉迟望儒胖胖的脸挤满了祈盼。
“所以呢?”细长的凤眼一挑。
“所以、所以三弟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经营好书坊,你只管在家中等著分红便好。”说到激动处,他略显白花的长须一翘一翘的。
“大哥、二哥早就合计好了啊!”他可真是他们的亲弟吗?
“是……不不,我们这不是在同三弟商讨吗?”
商讨?早已合计好,同他只是说一声而已吧?
“若我不愿意呢?”凤眼微微一张,清亮的眸光让人摸不著一丝的心思。
“不、不愿意?”尉迟兄弟一下子瞠大了眼,惊愕及慌乱再也掩饰不住。
五间书坊是他们最後的机会了,若收不回来,怕以後他们要喝西北风了!
“三弟,你在开、开玩笑吧?”尉迟望儒冷汗一颗颗开始滚落颊际。
他抬眸,专注地扫过身前的熟悉人影。何时,哥哥们英挺的身形变得佝凄?何时,他与哥哥们成了陌路之人?
想到此,心中不由一沉。
罢了,若是那几间书坊能为两位哥哥提供一点的依靠,便给了他们吧!
只是,还未开口,便被二哥的一句话生生浇熄了念头。
“三弟,你舍不得书坊,是不是因为这书坊是你那个棋童用身子支撑的原因?你怕被我们知道了这丑事,脸上无光,是不是啊?”尉迟念儒嗤道。
既然好言不想听,便休怪他口吐恶言!
闻言,仿若疾风猛地刮过,狂怒一下子占满了他所有心神。
他们怎能如此污蠛他的阿棋!
“二哥,说话之前最好先用一用脑子,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双拳几要握碎手中的瓷杯。
“没有根据?怎会无根无据?这书坊是阿棋在经营,是吧?”被贪欲蒙蔽的双眼腥红如血。
他原本打算收书坊,顺便收了阿棋那丫头的。找一个懂得经营的女人,不算给祖上蒙羞。可那死丫头实在太不知好歹,枉费他的一番好意!
“二弟,你冷静一些。”一旁的尉迟望儒讷讷开口,不想与亲兄弟闹得太过火。无论如何,闻儒还是他们的同胞兄弟。
“我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忿忿地一甩袖摔开大哥的手,尉迟念儒恨恨咬牙。
“从小爹爹便偏心他!他要什么,爹总是二话不说地便给他什么!他说想要招一个棋童,爹立即花大把银子,在几百名孩子中选一个给他!
可咱们的孩子呢?那也是他的孙儿孙女啊!爹正眼看过他们没有?没有!爹只正眼看他。
他的棋童想读书识字,爹便让那小丫头进书房,随他一同习字。可我的孩子呢?我女儿是一府的小姐,却从来没进过一天学堂,不识得一个字!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阿棋去学什么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卖了一辈子身的奴才而已!”
“二弟……”
“大哥,你不要拦我。”尉迟念儒恨恨啐了几声。
“不管怎么说,那个死丫头也是咱们尉迟府中的奴才,她不顾礼义廉耻在外头抛头露面,同那些男人你来我往、勾三搭四,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这是给祖宗蒙羞啊!”
凭什么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可以撑起一个书坊?凭什么他一个七尺男儿_却到处碰壁?凭什么一个下女却敢活在男人的世界中?凭什么?
“二哥!”尉迟闻儒紧咬牙关,不敢置信他的亲哥哥竟讲出这般龌龊的记来!
“怎么?你心疼啦?还是因为你的棋童在外招蜂引蝶,你吃醋了?哈哈,三弟,为兄是在为你出气耶!你看你什么表情?是不是戳到你痛处了?”
尉迟念儒嘿嘿直笑,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三、三弟,你别气!”尉迟望儒赶忙打圆场,“有话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他的兄长们吗?
“二选一啊!”尉迟念儒洋洋得意。
莫怪他们,谁让他敬酒不吃偏吃罚酒呢?
“什么意思?”
“阿棋入府时签的卖身契还在我们这里。”耸一耸肩,尉迟念儒笑得好不开心,“她在外面整日与男人们混在一起,太失咱尉迟府的颜面了,所以呢,我们要执行家法,将她囚在柴房,一生一世。”
“她是我的人!”尉迟闻儒几要咬碎一口钢牙。他们怎能这样无所不用其怪!
“可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中,我想将她怎样便怎样!就算我将她卖人青楼为妓、将她送给老头为妾——你又能拦得住吗?”从来不知一张黄旧破纸原来有这么大的效用。
“你!”愤怒的火焰已在他的血液中熊熊燃起。
“书坊与阿棋,你只能留一个。”他们再傻,也知道那个死丫头对三弟有多么重要。
“二弟,其实你有那个阿棋,什么都可以手到擒来啊!若我也有这么一个女人,肯在外与男人们……”思心的笑声越来越放肆。
他紧紧闭上双哞,用尽全身所有自制力,拚命压抑心中翻滚不已的沸腾怒焰……最终,忍不住地刚要大声反驳,却耳尖地听到轻巧的熟悉脚步声,慢慢移向这里。
是阿棋!
所有的反驳一下子卡住,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阻住她听到这些难听的话,不让阿棋受伤!
“不要再多说一字!”他猛地睁开凤眼,让眸中炙炽的火焰尽悉射出,“你们若敢再多讲一字,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今日便作一个了断吧!以后也跟他们再无瓜葛!
“三、三弟?”
两人不由得愣愣地闭了嘴,呆呆地望著周身盈满怒火的亲弟,那冷酷的神色,是他们从没见到过的。他真是他们那个从不发火、一直淡漠相对的亲弟?
“所有一切到此为止。”冷冷扫过呆若木鸡的两人,尉迟闻儒不动声色地望向窗子,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小心伏在纸窗前,侧耳聆听屋内的动静。
心,一下子没来由地一轻。
他的阿棋,只要有她,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就是五间书坊吗?我给你们。”他淡淡地开口,没有了刚才的无边怒火。
“真、真的?”尉迟念儒一下子瞠大了贪婪的双眼,“不是骗、骗我们的吧?”
“我从不出言无信。”从此後,他只有一个家,那便是城郊的小小院落;从此後他只有一个家人,便是他的阿棋。
“明日我会让书坊的王先生,将书坊所有帐册交给你们,从此後书坊与我再无关系。”他只要有他的阿棋就好。
“还、还有那两、两万两银子。”尉迟念儒不自觉地吞一吞口水,神情紧张。
“那不是书坊所有,是——是我借来的。”尉迟闻儒眉心皱起。从不知他们竟如此贪心。
“可现在是书坊的了!”尉迟念儒大声喊,“我们不管你是如何得来的,反正不准你将银两抽出!”
“可那是要还的。”他心中薄怒又起。
“我们不管!还不还是你的事,我们不要债务,我们只要书坊和那两万两银子!”尉迟念儒死也不放手!
这便是他的兄弟哪!不管他死活的兄弟!
心中唯一仅存的牵连,终於断了。
“随你们。”他冷冷一笑,再也不顾念心中情分,“以後尉迟府中人是死是活,与我尉迟闻儒再无一丝关系!”心已冷。
“三、三弟——”尉迟望儒迟疑地轻唤那背对的身影,声音颤不成句,“咱、咱们、咱们……”
“大哥,别说了,人家都讲得这般决绝了,你还白费力气做什么?”尉迟念儒不在意地一笑,“不过还是立下字据比较好,亲兄弟明算帐嘛!”
用力深吸一口气,尉迟闻儒转身,抓起笔来,飞快地写下书坊转让字据,签上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