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梅尔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次坐回到一把椅子上。
“你朋友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塞巴斯蒂安如是评论,“愤世嫉俗的确难能可贵,但它同时也可以说是粗野无礼。”他开始想让自己的心硬起来,告诉萝丝他无能为力,他不能再去遭受寻找失踪孩子的精神磨难,不能再去冒险。
梅尔改变了这一切。塞巴斯蒂安心想,这也是注定了的。
“我并不认为识破了一个冒充好心人的江湖骗子就是愤世嫉俗。”梅尔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所谓通灵就像街头身穿套装从帽子里往外掏兔子的玩魔术的一样,都是不可信的。”
塞巴斯蒂安的眉毛抖动了一下,这是他对什么事情感兴趣或是生气时的惟一表示:“真的吗?”
“骗局终究是骗局,唐纳凡先生。孩子的前途事关重大,我不能让你玩把戏变戏法去沽名钓誉。对不起,萝丝。”梅尔站起身来,气得几乎浑身发抖,“我爱你,也爱大卫。我不能眼看着你上这家伙的当而不管。”
“他是我的孩子,”萝丝眼中一直控制着没让流出的眼泪,此时夺眶而出。“我要知道他在哪儿。我要知道他是否安好。要知道他是被吓坏了还是平安无事。他连玩具熊都没有。”萝丝双手掩面,“他连玩具熊都没带。”
梅尔在心里诅咒自己,诅咒着她的坏脾气,诅咒着塞巴斯蒂安,诅咒着整个世界。但当她在萝丝身边跪下时,她的双手和声音都异常温柔。
“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我知道你被吓坏了,我也很害怕。如果你想要唐纳凡先生——”她几乎哽咽着说,“帮你的话,他会帮助你的。”她扬起那张充满愤怒的、带着挑衅的脸看着塞巴斯蒂安,“你会吧?”
“是的,”他慢慢地点点头,感觉到命运之神在牵着他的手,“我会的。”
塞巴斯蒂安劝说萝丝喝了点水,擦了擦眼泪。梅尔阴沉着脸望着窗外。萝丝从她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玩具小熊。
“这是大卫的,是他最喜欢的。这个……”她又摸出一个钱包大小的照片,“这是他的照片。我想——奥特夫人说你可能需要一些东西。”
“这有帮助。”塞巴斯蒂安接过玩具熊,感到胸口猛抽了一下,他意识到这是萝丝的悲痛。他不得不经受萝丝的痛苦,甚至更多的痛苦。他没有看那张照片,现在还不能看。“留下吧,以后会有用的。”他搀扶起萝丝,“我既已答应就会尽力而为。”
“不知道怎么感谢您答应帮助,知道你肯帮忙……我,我又有指望了。我们,斯坦和我,我们有些存款。”
“钱的事以后再说吧。”
“萝丝,到车里等我。”梅尔十分平静地说。但塞巴斯蒂安看得出来,她内心绝对不平静。“我要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唐纳凡先生,这对他会有帮助的。”
“好吧,”萝丝的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梅尔等到萝丝走得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时,转身对塞巴斯蒂安发了火:“你想从她那儿榨出几个子儿来?她是个服务员,她丈夫是个机修工。”
他慵懒地靠着门框:“萨瑟兰女士,你看我像缺钱的人吗?”
她不无讥讽地又用鼻子哼了一声:“不,你有的是钱。挣钱对你来说就像玩把戏。”
他用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臂,一用力将它扭到她背后,“不是把戏,”他的声音很低沉,听得出他是强压着怒火,“我不是玩把戏的,我没有玩把戏,从婴儿围栏中偷走婴儿也不是把戏。”
“我不能看到她再受伤害。”
“这一点我们一样。如果你坚决反对她这样做,为什么还带她来这里?”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因为她让我来的。”
他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解释。他看出她对朋友很忠诚。“我从未公开的电话号码呢?是不是也是你找到的?” 她嘴角一撇,近于轻蔑地答道:“那是本人的工作。” “你很擅长这一行?” “一点不错。” “好,我对自己的一套也很在行,那我们就一块儿干吧。” “你怎么会想到——?” “因为你关心此事。如果有点希望——哪怕是很渺茫的希望——我敢说,你是绝对不愿放弃的。”
她能感觉得到他手掌的温热,这温热好像透过肌肤一直传到了她的骨头里。她感到有点害怕,不是一般的害怕。她害怕主要的因为她以前从未感受到这种力量。
“我总是单干。”
“我也是一样,”他很平静地说,“这是规则。不过我们要打破这规则。”他突然将手向前伸去,动作迅速得像蛇一样。他想要一样东西,一样小东西,想刮一下她的鼻子。做完这个动作他笑了,“我会很快跟你联系的,玛丽,爱伦。”
看着梅尔惊讶得大张着嘴,眯起眼仔细回想萝丝是否提起过她的全名的样子,塞巴斯蒂安很是开心。梅尔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敢断定萝丝有没有用过她的全名。她猛然转身离去,心中惊诧不已。
“别浪费我的时间,唐纳凡。不要这样叫我。”她把头一甩,朝汽车大踏步走去。她不是什么巫师,但她知道他正站在那儿咧着嘴笑呢。
第二章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屋,一直到那灰色的小汽车沿着带状1号公路走远了,他还站在门廊上,觉得又好笑又可气。梅尔虽然走远了,但她刚才的恼怒和懊丧还停留在空气中。
性格倔强,精力充沛。他在沉思默想。这样一个女人会让一个性情温和的男人筋疲力尽的。塞巴斯蒂安自认为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虽然他刚才也逗弄了一下她,就像一个小伙子拨弄余火未尽的木炭,想看一下他究竟能让余灰重燃几次。
要想生火,冒一下被火轻微烧几下的险还是值得的。
然而,这时的他已累得无心于此,而且他已因同意帮忙而很生自己的气。这全都是因为这两个女人,他想。一个满脸的恐惧与绝望,另一个怒气冲冲且一脸的轻蔑。如果他们两个不在一起,他可以分别将她们打发走,但夹在她们两个中间,那种极其矛盾的心理,使他最终做出了让步。他走下台阶时这样想。既然已经答应,他就得帮忙,虽然他已答应自己要好好休息一阵子。他要向任何一方愿意听他祷告的神灵祈祷,不要让他看到他难以忍受的场面。
但现在,他要利用这段时间,这一整个无事可做的上午,来好好恢复一下他那疲惫不堪的大脑,放松一下疲惫不堪的神经。
屋后有一个围场,与它相连的是一个外表涂成白色的马厩,低低的,在太阳底下反着光。他还没有走到近前,就听到了迎接他的马的嘶鸣。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熟悉,那么质朴,那么亲切,他不由得笑了。
马厩里,浑身油光乌亮的黑色牡马和一身傲气的白色牝马静静地站在那儿,让他想到了两个雕刻精美的棋子,一个乌黑亮丽,一个洁白如雪。这时牝马多情地一甩尾巴,朝围栏跃去。
他知道它们可以跃过去,他在草场上时,它们经常这样做。他与它们之间彼此信任,都知道围栏只是给他们营造一个家,而不是一个樊笼。
“真是个美人儿。”塞巴斯蒂安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和她修长的脖颈,“与你的他相处得好吗?普绪珂。”
她将鼻孔的气喷在他手上,从它的眼里,他看到的是愉快,实际上他更喜欢认为那是幽默。他翻过围栏,牝马温柔地欢嘶;他抚摸着她脊背的一侧,手滑向她圆圆的肚子。
“再有几个星期。”他自言自语着。他几乎能感觉到她体内的生命,那小家伙在睡觉。他又一次想到了摩根娜,虽然他想他表妹夫不一定喜欢他拿摩根娜和一匹怀孕的母马相比,哪怕是一匹像普绪珂这样的阿拉伯良种马。
“安娜对你照顾得好吗?”他用脸贴着牝马的脖子,牝马温顺的性情让他很是慰藉。“当然好了。”
他自言自语着抚摸了一会儿,让她感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彼此都很思念。然后,他转向牡马。
“你呢?厄洛斯,你对你的情人一向倾心吧?”
一听到它的名字,厄洛斯后腿直立,昂首向天长鸣一声,声音洪亮,很有人性。他的高傲让塞巴斯蒂安开怀大笑。
“你也想我了,你这个雄壮的家伙,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塞巴斯蒂安还在大笑,拍一拍厄洛斯光亮亮的脊背,引得它欢快地跳起舞来。
塞巴斯蒂安绕着厄洛斯转了一圈,抓住一把马鬃,飞身跃上了马背。厄洛斯早已迫不及待,两者都尽情享受了一番纵情疾驰的欢乐。
当他们飞跃围栏在草场上奔跑时,普绪珂看着他们,眼里充满了爱意和骄傲,就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嬉戏打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