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诺太太说今日套餐的主菜是奶油波其尼菇义大利面,我请她换成千层面,一会儿就送来了。」他身材高大,两人座的位子挤进他一个刚刚好。
顿了三秒,骆莉雅才明白他的意思。
「谢谢你帮我点餐。」她略微羞涩地点头,自然地问:「你呢?也点千层面吗?」
「我吃海鲜通心粉。」
「喔……」她轻应,垂下颈项玩著桌布上的花纹。
其实她心里挺好奇的,想询问他和那个大胡子老板是什么关系,却又觉得如此太过突兀,毕竟她和他才第二次见面,还称不上是朋友。
和他相遇,原就充满著随机的变数,邂逅在这美丽的地方,往往是感性胜过理性,忘记「邂逅」两个字本就无意,是认真不得的。
有缘千里来相会啦,要不然你干嘛哪边不坐,一屁股去坐在他旁边?
咬著下唇,不太喜欢脑中正在思索的东西,唉,都怪心苹啦,没事说那些话,搞得她神经兮兮的。
「通常一个月来一次。」忽然,没头没脑的,他丢出这么一句。
「嗄?」什么东西?
「最久三个月来一次。」
「呃?」她脸蛋发烫,水亮眸光定定瞅著男人严肃的面容。
适才,她已脱下外套,此时穿的是一件V字领的粉色羊毛衫,露出优雅的锁骨,乌黑柔软发丝自然垂荡,流露出一种脆弱温婉的气质。
费斯的眼底掠过一抹情绪,快得无法捕捉,慢条斯理地掀唇:「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常来这里用餐。」
骆莉雅真是败给他了,发觉和他说话,脑部的暂存记忆体非加大容量不可。
他喝了口柠檬水,继续说:「梅迪尼家的人每个月都会在这里举办小型家族聚会,每三个月扩大举行,平常也会因应一些节日在这里庆祝……那个大胡子是这家餐厅的老板,他是马隆叔叔,我亲生父亲的弟弟。」
欧洲人对家族观念通常十分重视,总是固定聚会,平时互通有无,这些骆莉雅能够理解,但……亲生父亲?她心中一怔,难道他还有其他父亲吗?
还想著,忽见兰诺太太推著一个双层小餐车过来,可能是太兴奋了,明知道她义语不通,兰诺太太还是冲著她直说,一边攈落地摆上两盘精致的前菜和一大盘已涂抹鹅肝酱、橄榄酱和番茄酱的切片面包,接著殷勤地帮她铺餐巾、递餐具,瞥见费斯那两道严峻的目光,兰诺太太这才俏皮地吐吐舌头。
「你不要对什么人都笑。」兰诺太太被「瞪」跑了之后,费斯深邃难辨的眼瞳再度调回她脸上,口气近乎指责。
呃?连笑也犯了他的禁忌吗?那是她的「本行」耶,多笑多健康呀!
看来,她和他真的难相处了,注定是有缘无分──唉唉,SIop!Stop!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人家对我笑,我当然也要回给人家笑啊,礼尚往来,这有什么不对?」实在太饿了,眼前的美食又太过诱人,她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黏过去,没仔细研究他古怪的神情。
拿著刀叉开始进攻那盘青豆火腿,再大大地咬下一口鹅肝酱面包,哇──美味呵。她小脸露出单纯又满足的表情,吃相毫不秀气。
「你……你也快吃啊。」别紧瞪著她,那会害她消化不良耶。
以为他又要沉默到地老天荒,那别有深意的目光终於好心地放回食物上头,任性地撇撇嘴──
「我不喜欢青豆,有草腥味。」那个大胡子明明知道,还让厨师作这道前菜,摆明要整人。
「乱讲,都不知有多香呢。」见他把青豆拨到一边,骆莉雅手中的叉子已忍不住抢过楚河汉界,去营救那一小堆「弃儿」。「你不吃,我吃。」
戳戳戳,有的戳进自己盘里,有的放进自己嘴里,还不忘机会教育:「有食物吃就要懂得珍惜,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没东西吃?有多少人活活被饿死?我曾经读过一则报导,在那些战乱不停的地方,为了一块硬面包,男的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女的就以肉体当作交易,那很惨耶。」她继续戳戳戳,戳完了青豆子,却把自己盘里的火腿切下三分之二移到他盘里,持续施教──
「进了航空公司,在几个国家之间飞来飞去,才知道国际法律规定,飞机上搭载的生鲜食物,像鲜奶、蛋、水果,还有水等等,都不可以进入另一个国家,因为没有经过检疫。所以若没使用完,在飞机降落之前全都得经过处理再丢弃,那真的很浪费,但不丢不行啊,怕会有病菌依附,如果藉由这样的管道在国际间传染,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语气一顿,莫可奈何地叹息──
「可是知道归知道,我还是丢得很心虚,总觉得哪一天,雷伯伯八成会下一道雷劈中我。」天晓得,她在飞机上都是用鲜奶浸手、洗手,因为喝不完一样要丢。
隔壁桌传来戏谑的笑声,她侧目瞥了一眼。
那应该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女孩儿正嘟著红唇,把洋葱圈拨进男孩的盘里,接著又从男孩盘中抢走甜椒,男孩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孩娇嗔地瞪人。
心一促,隐约意识到什么,她调转回头,发现对方正在看她,褐色眼瞳像两潭深不可测的湖水,魔力无限,一时间,她脸颊霞烧,手心发热,竟有些食不知味。
「噢,对了,忘记告诉你,我、我是Globe Happiness Airlines的空服人员。」唉,镇定镇定,别晕机了。
他轻描淡写地颔首,早已知道她的工作,真有心要查,对他来说自然非难事。
微偏头,胖胖的身影再次来到桌边,兰诺太太适时出现,为他们换上香草料十足的浓汤,而浓汤里除了红萝卜、番茄、肉末,还有可恨的豆子。
费斯不由得拧起浓眉,向来沉静的峻容扭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分明是存心的!
他视线往柜台方向扫去,偏没瞧见大胡子老板人影,瞬间,一股紧闷的情绪堵在心头,沉甸甸的,不太妙的预感顿生,希望是自己多疑。
随即,他招手唤著胖兰诺,要她请厨房将主菜快快上桌,又问了马隆去向,兰诺太太四下张望,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跟著急急跑去招呼别的熟客。
费斯试著稳下心情,拿起银汤匙在汤盘中拨弄,竟不由自主地把一匙匙的豆子全舀进骆莉雅的汤里。
「喂?你、你怎么又不吃?这不是青豆。」她颊上的热度未退,又来一波。
「只要是豆子都有草腥味。」
真挑嘴。「那豆浆、豆腐、豆干呢?」她故意问。
他动作微顿,思索这问题,认真回答道:「我喜欢臭豆腐,最好是麻辣的那一种。」
厚──这个义大利男人为什么硬要跟别人不同?
骆莉雅是好气又好笑,轻轻摇了下头又继续喝汤,野猪餐厅的厨师手艺真好,她喜欢橄榄油和奶酪融在口中的香味,热呼呼、软绵绵的,让人一口接一口。
费斯却没有她纯然享受美食的心境,只机械化地将食物送进嘴中,大部分的注意力全落在她身上,觑著她的一举一动──喝汤的满足模样、将发丝塞在耳后的秀气动作,跟著两道秀眉舒弛,她伸出小舌舔掉沾在唇瓣上的酱汁……
胸口忽遭一股力量袭击,他忍不住闷哼,双手陡然紧握。
「怎么?噎住了吗?」见他轮廓紧绷,几乎要把手中的汤匙握断,骆莉雅吓了一跳,连忙替他端上水杯,「来,喝点水。」
他顺从地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地灌到底。
「喝慢一点啦。厚──」水都溅出来了。她轻嚷,自然地拿起餐巾伸去压住他浸湿的前襟。当了二十四年长姊的她,忍不住开始碎碎念:「衣服湿了一大片,待会儿出去吹到风会很冷的;吃东西爱偏食,养分摄取量会不够;又不好好进食,吃个东西也会噎著:喝水还弄得乱七八糟,你几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咦……呃──」小手蓦地被男性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她一怔,话语卡在喉咙,定定地望住前方男人。
他的五官在这时显得凌厉,眼底却刷上教人费解的温柔颜色,矛盾的组合带著致命吸引力,让她也跟著矛盾起来。
噢,沉著沉著,不能晕机呵。
感觉她的手在微微挣扎,但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开。
应该有些话要告诉她,应该是这样才对,要不,他不会任由意识带领,在极短的时间内,动用特殊管道搜集有关她的一切,不会对著她的相片傻傻发愣,更不会去打那通电话,将两条平行线画出交点。
那么,他该要说些什么?
脑中思绪沉潜而下,彷佛进入冬眠状态。
他能不能看著她,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眼眸灿如星辰,生动清亮,微启的红唇泛著玫瑰色泽,近近瞧著,宛如离心花瓣,隐约透著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