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
很晚很晚,汉弥才回来。
雅娜做了简单的饭莱,等着他。
门开时,雅娜紧张得跳起来,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测着。
汉弥象平日一样,恭敬地行完礼,才说:
“都安排好了,小姐!”
“你告诉曼黛丽,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吗?”
“我并没有看到她,我只见到沙钦。沙钦告诉她了,明
天。她会派人来接你。沙钦保证你会安全抵达王宫,并且也
不会有人盘问你的。”
雅娜没有立刻答话,一片沉默。
雅娜说:“还有没有……别的路子,汉弥?”
“没有了,小姐,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方法了。现在,
城里的暴动愈来愈多,好多间谍都被处死了!”
雅娜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忧虑、恐惧。
“你确信,在战争结束后,我就能离开?”她仍然不太放心。
“曼黛丽会为你安排的,沙钦也再三保证,他们一定会
设法让你离开的。”
“如果他们做不到,”雅娜心里想,“我总可以死!死
也比一辈子关在不见天日的监狱里要好。我当追随爸爸于九
泉之下!”
从刚才的独坐与祷告中,她似乎得到了一股奇异的力
量,使她坚强、沉着起来。
起初,她为失去父亲而悲励万分,但随后她却觉得父亲
并没有离开她,似乎仍在她的身边,指引她,鼓励她,象在
告诉她:形体的消逝并不重要,他的精神长存,他的神灵永
远与她同在。
自从母亲过世后,她便与父亲相依度日。
他是一位深具智慧,学识渊博的人,他特别喜爱阅览史
籍,认为如此可以鉴往知来。
有一次,他们父女正谈论着亚历山大大帝与坚尼斯大帝
时,雅娜忍不住叹息:
“太可惜了!虽然他们的生前是如此的显赫成功,但所
有的丰功伟绩都随着他们的逝去而逐渐湮没,被人淡忘,那
么这一切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她的父亲微笑着。
“不,孩子,”他说,“人类的每一分努力都将回归于
宇宙自然,绵绵不断的生命力使我们延续不息!”
“使我们更努力的去追求更高的成就?”雅娜问。
“对了!”
“那么,将来我们不也一样的被人遗忘吗?”
“不,这不是遗忘,而是循环,这是自然的演化,也就
是天道。伟人退位,后者继起,永远生生不息。”
他顿了一会,又说:
“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思索的每一个问题,不论巨细,
都会对人类全体有所贡献,因此没有一点一滴是白费的!”
雅娜很希望能领悟,但那时她还小,小小的心灵仍然无
法领受到其中的真义。
慢慢地,她注意到一年四季的循环流转,落叶回归于土
壤,种子培育出更繁茂的树木。
“人也一样,”她想,“因此根本没有死亡,只有不绝
的再生!”
她心里明白,这正是父亲希望她能领悟的哲理。
但是,现在她仍然难以面对目前的困境,更不知道自己
该何去何从,因为她知道,如果以后无法离开王宫,她面临
的就只有一条路——死亡——了。
“怎么办?汉弥!”她感到一波一波的恐惧不断袭来。
“你一向都很勇敢,小姐,”他回答道,“就象主人一
样,你们实在很勇敢。”
这是最好的答复了,雅娜感激地想着。
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勇气”,她迫切地需要一份使
她步上这奇妙旅程的勇气。
她知道,她绝不是孤独的!
她知道,在冥冥之中有股奇妙的力量,暗助他们逃出敌
人的魔掌,带领他们来到康士坦丁堡。
又让他们快乐地生活了六个月,虽然他们丧失了以往豪
华舒适的生活,但是他们却享受到心灵平静、详和的快乐。
虽然他们没有任何可依靠的朋友,但却感到家庭团聚的
快乐。
似乎有位守护神默默地在保护他们,爱怜他们,虽然她
不能确切地说明,但她确能感受到这份神力。
“现在,我得自己面对未来的命运了。”雅娜告诉自
己,她知道,这就是使她惊惧不已的原因了。
当她到王宫之后,她再也不能象以往一样依靠父亲与汉
弥了。
就象是开始了一次神秘危险的航行,却不知道自己航行
的终点,唯一知道的只有……她是独自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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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雅娜步下楼梯,走入厨房,汉弥正在那儿等着她。
现在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穿上全套土耳其服装,宽松
的衬衣下搭着灯龙裤,如云般的长发泻散在肩上,头上还斜
戴着一顶镶流苏的扁帽。
“还妥当吧?”她问汉弥。
汉弥仔细地端详了一阵,然后很庄重地说:
“十分妥当,小姐!”
这些衣裳是曼黛丽派人送来的,而且全是些廉价的货
色。雅娜知道那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从穷乡僻壤来到大城
市的乡下姑娘。她也知道,在王宫里,曼黛丽一定为她准备
了完全不同的衣裳。
她逐一穿戴好,穿上那双小巧绣花的土耳其鞋,心中有
着奇异的感触。
椅轿已在门外等着她,抬轿子的是两个黑聋哑人,雅娜
心里明白曼黛丽这样做的原因:如比,谁也不会知道她是从
哪里来的,因为聋哑人永远也无法吐露秘密。
当然,在到王宫的路程中,汉弥将在旁护送着她,然后
亲自把她交给沙钦,再由沙钦领她去见曼黛丽。
这便是她所了解的一切了,她觉得自己好象登上了一部
机器,转紧了发条,然后不由自主地由它送向不知名的目的
地。
刚才站在厨房让汉弥检视服装时,雅娜心想,这一生是多
么奇妙啊1去年此时,在她的生活中只有一件大事:由克里米
亚到圣彼得堡的往返旅程而已,一切是那么单纯、快乐与和
谐。
她又想到从前在圣彼得堡的生活——豪华的酒宴、盛大
的舞会、黑海之滨的夏日别墅与美丽宜人的花园。
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的生活便象平地起了一阵焦
雷,不但被卷入了战争,逃到敌方的首都,更不可思议的是
现在她竟要进入那座可敬可畏的宫殿中!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一切却真的呈现在她眼前。
“准备停当了吗?小姐!”汉弥问着。
从汉弥的眼神中,她了解他一样在为她的前途、命运而
忧虑。
“我得去向爸爸道别。”雅娜答道。
她再次上楼。
房里的窗帘已放下了,床的四角也安放了四盏蜡烛。
她的父亲躺在床上,就象一座石像似的,双手交叉在胸
前。床单上搁了一束铃兰,是汉弥从市场买回来的。
铃兰的幽香勾起了雅娜的回忆,她记得往日她和父亲总
爱在馨香四溢的花园中散步聊天。
如今,父亲已病逝异邦,但他那伟大的人格却将永留于
世。
他总是无言地接受一切。尽管环境再恶劣,他却从未抱
怨过。他一生的态度都是如此,以一种冷静的哲学态度来接
受命运的安排。
他以自己的方式传达一些最高、最有意义的信念给雅娜。
“是智慧使我们应变,”他曾经对她说过,“是智慧赋
予我们勇气和力量来克服恐惧,再没有别的东西比智慧更重
要的了。”
父亲生前从未惧怕过,雅娜想。当她跪下时,心里不禁
想,此刻父亲是否会为她的前途担忧害怕呢?虽然他本身什
么也不怕。
“帮助我,爸爸!让我能跟你一样!”她祈求着,“如果非
死不可,那么赐给我勇气吧!使我能泰然自若的面对死亡吧!”
然而即使在诚心祷告时,她脑中仍然抹不掉那张染了血
的脸孔,那幕凄惨的景象,她不禁猜测,当他被拖出窝藏的
地方时,他可曾挣扎过,叫喊过?
也许他象一位殉道的烈土,无视四周的暴徒,而从容就
义。
“我能做到他那样吗?”雅娜忍不住自问。
“帮助我吧!爸爸!帮助我!”她祈求着。
她再次为父亲祈祷。
虽然父亲临终前并没有牧师在旁为他祈祷,但她知道,
上帝绝不会在意这些,甚至她确信此刻父亲已经永远脱离了
尘世的痛苦,而在天国的乐园中漫步了。
说完“阿门”,她深深凝望着挚爱的父亲。
这几年来,她们父女一直相依为命,尤其是潜藏在小屋
灼日子里,她们父女更为接近。
往往不费只字片语,他们便能了解对方的思想。
尤其当他们父女谈到共同喜好的事物时,往往会忘怀了
目前的处境,回到遥远的过去,回到拜占庭帝国、神秘的中
国或埃及法老的时日中。
“以后还有谁会跟我谈这些呢?”雅娜悲哀地想着。
蓦地,她警觉地想到时光飞驰而过,于是依依不舍地再
望一眼,带着满眶泪水回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