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主保佑你的魂,助你解脱。”猎人以优雅的男中音,轻轻地祝祷后,拔起了母鹿颈上的箭。
这时一阵杂沓的步伐声越过林子而来,几名同样带着弓箭的男子叫嚷着说:“啊,又被你给抢走了!我们追那头母鹿追了半天,竟被你这程咬金给占去便宜,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
“啧,运气真背!”其中长得和头黑熊没两样的莽汉,吐出口中的草根说。
“熊哥今天的收获又输给人家了,再这样子下去,还好意思自称是库尔猎人的第一把交椅吗?”从几名成年男子背且探出头来的瘦小雀斑脸青年,笑嘻嘻地糗道。
“哕唆!还不一定呢!”熊男砰地敲打着青年的背。“阿纳,你等着瞧,我一定会在日落前,捕到一头野猪的!”
“好痛喔!熊哥。”青年躲到始终沉默的黑瞳猎人身且,叫道:“伊凡,你别输给他!再打下几只野鸭,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傻小子,这季节野鸭都飞去避寒了,哪儿宋的野鸭可打?”扛起笨重的狼牙棒,熊男指着不发一语的敌手说:“还有你,不要洋洋得意,以为先捕获这头母鹿就能赢我。这个月我绝对会夺回头号猎人的封号,不会再让你嚣张的!”
放完话,熊男扬扬下颚。“我们走!”
三、四名同伙伴着熊男离去后,只剩雀斑脸的青年与脸上有道斜疤的男子留着。雀斑脸的青年名叫纳希·也夫斯,大家都叫他阿纳。他出身一介下级贵族之子,因为犯了桩杀人案而被判流放。刀疤男的本名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众人惯称为哑哥,由于没人听过他开口说话,而公认为天生的哑巴。
纳希一等熊男走得够远,这才扮个鬼脸说:“凭你也想赢过神射手伊凡?想得美咧!”
此时沉默的黑瞳男子蹲下身子,取出绳索准备将猎物捆绑好,方便带回镇上去。哑哥立刻放下自己所背的弓箭,主动伸手帮助他。
“我也来帮忙。”
纳希加入他们且,还不停地叽喳说:“这头可怜的母鹿,也算是运气好了。与其死在熊哥的手上,还不如让伊凡你给杀了,还落得痛快。你只要一箭就能让猎物断气,可是熊哥是徒手用那根狼牙棒,狠狠地打死猎物。每次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我根本连享用大餐的兴致都没了。”
纳希抬起眼瞟了一下黑瞳男子的侧脸,喟叹着:这伊凡什么都好,就是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好歹大家都已经是朝夕相处将近一年的伙伴了,可是至今仍未曾看他绽过笑颜,也没见他和谁闲话家常过。
他的四周好像有座肉眼看不到的城墙,将外人牢牢地阻隔于外。
这样的家伙在他们这队杂牌军中并非少见,可是伊凡的特别,就在于他的那道墙不是阴沉、古怪、排斥或恶声恶气地将人推开,而是……言语无法形容,当你碰壁时,才晓得那儿有道墙在。
比方像现在。
他不会婉拒自己与哑哥的帮助,可是他也绝不会主动要求他们两人协助。那种凡事不求人、不倚人的态度,纳希觉得有它高风亮节的一面,但也有像熊哥那样,认为他只是故作清高、惺惺作态而看不惯的人们。
熊哥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性子急、暴躁是他的缺点,但在杂牌军中,他还算得上是个不会在暗地里使坏的家伙。
一年多以前,自己大概作梦也不会想到,现在的他竟会和这些三教九流、来自各个阶层,从逃兵、逃犯到逃奴都有的一伙人混在一起,还加入这支杂牌军队吧?
意外地错杀了友人、被逮捕、被判刑后,父亲散尽所有家财,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死刑换为流放。原以为自己的前途全毁,日子不会再更糟糕了,孰不知地狱般的流放之旅才刚展开。
沿途受尽押解差官们的荼毒与苦刑,不得温饱,双脚也因拼命赶路而生出水泡溃烂。天冷冻寒得让纳希好几次都希望自己能死在半路上,可是一想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连个替自己送葬的人都没有,他又不甘心合目……
大概就是在那段绝望侵蚀的时候开始,自己养成了窥伺伊凡举动的习惯。
伊凡和他是同一批被流放的罪犯,起初纳希只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东方人而已,并未多加注意。可是随着路程益发艰辛,自己注视他的时间也随之增长。
每当他觉得自己不行了——
举头,那抹耀眼的身影总是在队伍的最后端,挺得笔直地前进。
每当他想放弃活下去的道路——
回眸,有一个不被风雪打倒的男人,还站在那儿与命运拔河。
不只一次,他被伊凡的身影所鼓舞,重燃一丝奋斗的力量;也不只一次,他借着幻想伊凡是自己的伙伴,他正在激励自己重新站起,而得到些许的安慰,不至于在暗夜中孤独地啜泣。
虽然这些他都不曾告诉伊凡,或许往后也不会告诉他,可是看在那段日子所建立的情谊上,纳希想帮助伊凡融人这群新伙伴当中,而不要老是独来独往的。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鸡婆、多管闲事,说不定伊凡就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需要什么人来关怀……
尽管如此,就算这样,哪怕自己是一厢情愿,纳希仍想尝试。
这么做的理由,不为别的,只为他想要做伊凡的朋友,而后也想要伊凡当他是朋友。
他们几人将母鹿架上马背后,纳希拍打着马儿的屁股说:“我先把这头鹿运回镇上,哑哥和伊凡,你们继续去打猎没关系。”
微蹙起两道清秀的眉,黑瞳困惑地一闪。“你呢?”
“唉呀,伊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手脚笨拙,哪里能捕捉得到什么猎物?这次的月狩猎我已经注定要敬陪末座了,干脆就帮你跑跑腿吧广开朗地笑着,纳希一眨眼道。
“……”显然有些不赞同他自暴自弃的言论,黑眉紧皱。
“啊,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猎物占为已有的,我一定会老实地通报,说这头母鹿是伊凡捕获的。”
清俊的脸庞反倒如释重负地一松。“你就说是你捉的吧。”
纳希张大嘴。
“我会再随便猎只野兔算数。”
“这怎么可以呢?好不容易才捉到这么一头肥美的母鹿,这么好的运气才不会再有了。咱们队上全凭猎物的数量来分赃的,你要是把现任头牌的地位让出去,往后那些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挤到边边去!”
向来部被列为最小、最后、喽哕中的喽哕的纳希,可不想看到伊凡被其他早就眼红的家伙排挤、欺负的模样。反正自己早习惯看人脸色的日子,也不认为跑腿是件苦差事,万一有麻烦上身还可找哑哥靠一靠。
可倘使轮到伊凡遇见那类麻烦……说穿了,就是有些人因为找不到发泄的管道,故意拿底下的家伙当成女人的替代品……而寡不敌众的情况一旦成真,依据伊凡的性子,一定不会找人求救,肯定会被整惨!
况且,纳希暗中听过好几次队上一些人觊觎伊凡的话语,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没胆量转述给伊凡听,怕会触怒伊凡。
唉,他不是不能理解那些人想女人想疯了。
在这荒天蛮地,唯一找得到女人香窝的大城,离他们所群聚的镇上少说也有几十里。反观镇上的女人,要不就是年老色衰的婆婆,要不就是粗壮得像莽汉的中年妇人,数量还屈指可数……
这可说是队上的陋规,就连杂牌军的头头儿——业尔·温马克身边也蓄有两、三名负责帮他暖床的稚儿少年。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也不可能直,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每进一批新逃犯加入这佣兵团,许多老鸟就物色起床伴了。
容姿好的、年纪轻一点的、长相秀气的,或手无缚鸡之方型的——无一不沦落到此等命运。
纳希自己受过两、三次洗礼,屁股痛到三两天爬不起来,幸亏日子一久长,他便学会自我保护的方法。最快的法子,就是找个保护的人乔装,要不可就难逃骚扰了。哑哥便是个好人,他不会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虽然偶尔他们也会互相解决需要,可是起码不会折腾掉半条命。
一少部分不懂曲折的家伙,因此被整到死的,也时有所闻。
业尔·温马克虽然严禁伙伴间闹内讧,可是也没办法一个个去督管晚上“人神不知”的私下间恶行。
目前为止,伊凡之所以能躲过这样的命运,并不是因为他孑L武有力或长相丑陋;恰恰相反,他生得正是那群饥渴的禽兽所垂涎的典型。
纳希自觉是生得“普通”的,但和伊凡一比,则像是乌鸦与天鹅、飞蛾与蝴蝶、地上的泥与天上的云。倘若他们能进城去,并找得到女人,相信十人中也找不到一个能和伊凡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