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依,别哭了……」青黛柔声安慰著。她不是不了解梦依的心情,只是感情的事一点都不能勉强,她幽怨的眼光悄悄掠过杜玉笙俊秀的脸庞。
「这孩子……」楚老夫人蹙了蹙眉,示意孙女青黛将梦依扶进内室,仍拉著疏影说话。
只是疏影的心情低落下来,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般闷闷的,久久无法平息。
☆ ☆ ☆
在楚家午膳过後,疏影姊妹被留置在凝香楼里歇息。
午後的阳光斜斜照在楼外的小庭园,数棵海棠沿著铺饰长有蔓草的碎砖道两旁栽种,榆一株,竹一丛,更显得小楼十分清幽。
疏影无聊地自绣床中坐起,瞥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妹妹,穿上绣鞋信步走出房外。
离开凝香楼後,她沿著小径走出海棠门,循廊绕亭,欣赏沿路的奇花异卉,茂林修竹。眼前景致忽然大开,碧绿的湖水向北延伸,她的眼光被湖面的船形建筑所吸引。
新晴曾告诉过她,这种建筑物被称为「舫」。是江南人仿画舫所创造出来的建筑形式。前半部多三面临水,船首一侧常设有平桥与岸相连,仿跳板之意。下部船体多用石造,上部船舱多用木构,因为其形像船但不能动,故又名「不系舟」。
这座「不系舟」,造型又跟她在杭州红叶山庄里所见的不同。
以莲叶形的蹬步与岸相连,两层楼建筑,屋顶做船蓬式样,首尾舱顶为歇山式样,轻盈舒展在这座种有莲花的湖面,仿佛随时都会开向湖心。
她好奇地走上莲叶形蹬步,各色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面下穿梭,配合上湖面田田的绿叶,令人想起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抿唇微笑,孩子气地蹲下身,拨动湖水。
鱼儿在她的扰乱下,四散奔逃,她哈哈笑著起身,走到蹬步尽头,沿著荷叶形的绿梯走上船头的敞棚。
一块竹板从屋顶处垂挂下来,上西写著:「清心书舫」。
看这个名字,疏影约略猜出这里是主人用来读书的地方。船头处有竹几、竹凳,一排竹梯曲折地盘旋上楼,八角洞门上轻纱掩映,与中舱相隔。
疏影正想穿堂过户瞧个究竟,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好奇地循著竹栏杆移向发声处,在舫後种有几株垂柳的沙洲前停下。
她看见行云颀长的背影,和表情激动的贺梦依。
「为什麽你一定要娶她?」梦依破碎的声音随著风飘进疏影耳中,她机警地躲在屋角,望向两人。
「梦依,你要我说过几次你才懂?我对疏影情有独锺,今生非她莫娶,就是这样一回事。」行云双手环在胸前,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梦依摇著头,「楚大哥,她有什麽好的?你为什麽一定要喜欢她?难道你不晓得我从小便对你……」
「梦依,你不用说了。」行云坚决地摇著头。「我只拿你当妹妹看。」
「可是我不要当你妹妹!」梦依失声嘶叫。「我喜欢你,我要当你的妻子。」
「梦依!」行云苦恼地蹙著眉,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变得冷硬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麽不可能?」梦依仍不死心,「在疏影出现之前,我们一直过得很好。」
「那时候我便把你当妹妹,现在也是一样。」行云冷著一张脸回答她。
他知道梦依情窦初开,将少女芳心全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不爱她,不可能为了不忍伤害地,就勉强接受她的感情。
「为什麽你把我当妹妹,却不把疏影当成妹妹?为什麽?我有哪一点不如她?」梦依珠泪婆娑地摇著头问。
「梦依,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懂,你凭什麽认为你是喜欢我的?你该知道感情之事半点也不由人,有时候甚至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喜欢疏影并不是因为她比你好,或者怎麽样,而是她单纯地吸引我,令我倾心。」行云表情严肃地告诉她。
「我不明白你的话,我只晓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她爱慕地仰望著他,「你在我心里像天神一样。你聪明且俊秀,全江南、甚至全天下都无人能及得上你。我就是爱你这样,我……」
「梦依,如果你只是因为我的聪明、俊秀而喜欢我,有一天我变得不再聪明、俊秀了,你是否也会因而厌弃我?梦依,你只是以为自己喜欢我而已,那并不是真感情……」行云语重心长地劝道。
「不!」她摇头反对,「贺、楚两家门当户对,我从小就决定要当你的新娘……」
「如果照你这麽说,青黛不是要嫁给飞白了吗?」行云不客气地反驳。「梦依,如果你只是因为我们家世相当,便想嫁给我,那并不是真爱、真感情。再说,我们相处这麽久了,你该知道我是哪一种人。今天就算没有疏影,我也不可能娶你的。」
「为什麽?是因为我不如她吗?我不够聪明、美丽……」
「梦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麽肤浅的人。」
「那你为什麽不喜欢我?」她哽咽地追问。「我是这麽了解你。我知道你最欣赏王羲之的书法,吴道子的画,李、杜的诗,苏轼的词……你爱喝菊花普洱茶,喜欢竹林里的清幽,和夏天里盛开的荷花……」
「梦依,伺候我的小厮也知道我这些事,难道我可以娶他吗?」行云没好气地回答。
「他是男的!」梦依又气又恼,心中的愤恨全然升到眼里。「原来你把我看成跟你的小厮一样!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这样辜负我?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肤浅,事实上,你明明是被郁疏影的狐媚模样给迷住!」
「够了,梦依。我不准你这样说疏影。」行云眼神冰冷地瞪视她,向来温和有礼的外貌,在此刻却生出令人凛然生畏的效果。
「我……我偏要说……」梦依色厉内荏地反瞪他。
「梦依,如果我是为了疏影的美貌而喜欢她,我大可以娶新晴,而不必煞费苦心地追求她。」
「因为新晴喜欢玉笙,所以……」
「所以怎样?」行云好笑地挑了挑眉,冷冷地接著道:「梦依,你太天真了。如果我真想娶新晴,那也不是办不到的事。玉笙和青黛有婚约,我大可以利用这点让杜家就范。只不过,我对新晴一点兴趣也没!」
「哼,你休想骗我。我太了解你了,那种卑鄙恶劣的手段不是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做得出来的。你绝不可能会夺人所爱!」
「是吗?」行云面无表情地看著梦依脸上的爱慕,心里也不晓得该为自己向来所保持的好形象自满,还是厌弃。他纳闷著如果对象换成疏影,他是否能像梦依所言,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他摇摇头,明白自己对疏影是志在必得。
「梦依,你太低估爱情了。一个男人很有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连他自己都想像不到的事。我或许不至於强取豪夺,但我绝对会力争到底。」
行云眼中闪动的猎食者光芒,令梦依觉得好陌生。她眨了眨眼,天真地摇著头。
「你故意吓我的。而且我也不明白新晴那般温柔美丽的人,你都不喜欢,何以会爱上她那个任性、刁蛮的姊姊?」
「梦依,你不解疏影,也不了解我。疏影会有你任性、刁蛮吗?」行云语气中的讥讽让梦依气红了脸,「没错,她或许没有江南仕女的循规蹈矩,但是她聪颖、有担当。她热情而勇敢的天性,是她吸引我的原因。在她身上我找到一股活泼灵动的生命力,跟她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活著,而且活得快乐而满足。」
「有什麽好快乐、满足的?为什麽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梦依不服气地问道。
「你还小,不懂得恋爱中人的心情。」行云热切地告诉她。「她的一颦一笑,还有眼中因我而燃起的欢欣、愉悦,都让我感到同等的快乐、满足。我因她的笑而笑,因她的悲而悲,她已经成为我生命的原动力了。」
「我也是对你这样啊!」梦依气愤地说。
「如果你真的这麽认为,你难道不该为我得到疏影的快乐而快乐吗?」
「我才没那麽大的肚量呢!」梦依哭著大吼,「我恨她,她抢走了你,她是只狐狸精……」
「梦依,我不准你再说她坏话!」行云觉得他的好脾气都用尽了,「任何人都没抢走我,我根本不属於你!」
「不!」梦依突然朝他扑了过来,行云眼明手快地闪过身,梦依跌倒在地上哭。
行云轻叹了口气,不忍心地蹲下身安慰她:「梦依,天捱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将来会遇上更好的男人。」
「不会再有了,你便是最好的……」梦依哭倒在他怀中,软软的小手移向他俊雅的脸庞,泪眼模糊中越发觉得行云的倜傥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