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陆宜家努力撑起身体,看了管皓薰一眼。
就是那一眼夺走了管皓薰的心,她明媚耀眼如烈日一般的五官线条,不因哭泣而减少半分的坚毅神情,教管皓薰看得胸口一阵震荡。
「你是服务生吗?来杯拿铁,愈大杯愈好。」她不失礼节的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落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低著脸,让眼泪一滴滴的掉在餐巾上。
管皓薰心中忖度。失恋?分手?亲人过世?考试落榜?
「小姐,你……」
「我要拿铁。」女孩立即打断他的发问。
「好,马上来。」这时才醒悟自己不应该继续在这里盯著自己的客人看。
端上拿铁之后,女孩如牛饮般一口喝尽,脸上流露了三秒钟的欢喜,像在称赞著拿铁的美味,下一秒,她继续低头饮泣,切换表情的速度快得教管皓薰咋舌。
「小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心情会好过一点。」管皓薰没办法放她一人独自哭泣,试图劝著。
「给你看。」女孩从包包当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掏出里头厚厚一叠稿纸交给管皓薰。
这是一篇小说,看看份量,字数著实不少,第一面写著篇名与姓名,管皓薰瞧了瞧她。
「陆宜家?你的名字?」
「嗯。」女孩点点头。
「陆小姐,那我看喽。」
「好。」
管皓薰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陆宜家身边,很努力地看了起来。
说是努力,一点也不为过。
看不到几面,管皓薰心里开始发毛。
小说内容是一个对爱情有偏执狂的女孩,为了伤害一名负心男子,不惜付出所有时间精力来复仇,最后却不小心爱上男主角。在矛盾的心情下,她选择与男人同归於尽。
许多篇幅描写女主角如何算计男主角身边的女人,手段凶残,比之后宫嫔妃竞争毫不逊色。
「这是……爱情小说吗?」管皓薰看得冷汗涔涔。
「要不然呢?」
「像『满清十大酷刑』……贵人们互相勾心斗角,女主角打开房中炖煮的汤,发现里面炖著自己的宠物,惊心动魄程度媲美『致命的吸引力』,你还记得女主角在麦克道格拉斯家中烹煮的兔子吗?……」
陆宜家抬起眼睛,狠瞪他一眼。
「胡说,我哪有这么狠?」
「你看看这一段。女主角明知道男主角将情妇藏在行李箱当中,却故意拖延下车的时间,让男主角一圈又一圈的在烈阳下兜圈子,最后情妇闷死在行李箱当中,男主角过失致人於死,女主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宣示对男友的信任与忠诚。」
说到这儿,管皓薰心有余悸,倒抽了一口气。
「好有心机、手段残酷的女主角。」他不敢置信地说著。
如果他爱上这个女人,会自己寻求一个了断,而不是任由她慢慢折磨致死,一直到自己被判无期徒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后漫长的牢狱生活当中,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反省著自己为什么会惹上这个女人。
「不让你看了,你的评语跟俐芊一模一样,不懂欣赏就不要欣赏。」陆宜家恼羞成怒,从管皓薰手中将稿子抢回来。
「我是认真的。」
「忠言逆耳没听过吗?你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应该懂得服务顾客,要说点好听的、顺耳的。」陆宜家早已经抹乾了眼泪,像个没事人一样教导管皓薰做生意的道理。
「那我应该怎么说?」
「不住点头说是是是,夸奖这是一本足以流芳万世的巨作,必要时,加上一些耸动形容词,例如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陆宜家比手划脚,泪眼逐渐转为明媚的春光,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天生领导人的气质。
「如果我照著说,你会信吗?」
「信,当然信。善意的谎言是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明知道违背自己的良心却还是愿意说谎来安慰伤心人,这是一种值得尊敬的情操。」
讨安慰还振振有词。管皓薰真服了这个女孩。
「是的。陆小姐,我再定睛一瞧,果然发现这是旷古绝今的好书,里面字字珠玑,教人目不暇给,如王小玉说书,绕梁三日不绝於耳……」管皓薰不住口说下去,足足称赞了一分钟,完整表达他服务顾客的精神。
幸好刚开张的小店当中鲜少顾客,他能专心招待陆宜家。
「谢谢你,好心的老板。」
陆宜家粲然一笑,那笑胜过这世上所有的美景,管皓薰睁亮了眼,在她因哭泣而更增娇美的脸上流连。
这一流连便是一年多的光阴。一年来她还是不停的被退稿,平均每隔两个月就看得到她的泪眼。
她的眼泪通常不会持续十五分钟以上,一杯热拿铁可以轻易安抚她的激动,管皓薰也尽职地承担起服务顾客的任务,把一本又一本犹如战栗小说一般的爱情故事夸上了天。
只要能换得陆宜家的展颜一笑,他愿意撒各式各样的漫天大谎。
这并不需要多伟大的情操,只是一个男人的单恋而已。
陆宜家的一颦一笑就像他生命中的太阳,轻易将他单纯而无色彩的生活打亮。
在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现在,他很高兴还有这样的浪漫,守著一家勉强收支平衡的小咖啡店、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女人。
只是……一个星期,实在是长了一些。
没有任何进展,只能苦苦守候的爱情啊!管皓薰叹出了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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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出现在手机当中时,陆宜家先发制人,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不需要任何信用卡、现金卡,也不参加任何形式的说明会,你也不要跟我说我中奖了,这辈子,我连统一发票都没有中过。所以,请你省省你的时间,去找下一个受害者,谢谢。」
上一次她拿这串话对付推销员,话还没说完就被挂断。
这次的推销员极有耐心,一直等陆宜家唠叨完,才缓缓开口:「说完了吗?」
「还没,附带最后一点,我并不是没有爱心的人,如果你是替什么福利机构募款的话,请给我地址电话,我亲自查证送钱过去。」
终於说完了。
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他声调不疾不徐,缓缓地笑道:「宜家,我从来不知道你除了是激烈抗争份子,还是一个善心人士。」
陆宜家的汗毛瞬间竖立了起来。
她方才疏忽了,没有听清楚男人的声音,现在才听明白。
她怎么可能会错认这个声音?
「方才滔滔不绝,现在又没话可说了?」男人嘲讽著,清楚地听见他在电话那端的笑声。
可恶、可恨的笑声。
陆宜家闭上眼睛,让恐惧的感觉消退下去。她不是懦夫,她可以正面迎战的。
但是和平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日子,现在的她缺乏战斗力,手脚发软,心脏跳得极快。
「说句话吧!」男人催促。
她张著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要做什么?」
「我想见你一面。」
「作梦!我不想见你,你你你、你别来找我!」陆宜家开口,终於找回一点勇气。
「宜家,你回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绝不。」
「你宁可在外面吃苦,也不愿意回来?为了一块两块钱流血流汗,费尽所有心力才能换一口饭吃。我不知道当平常老百姓这么有趣?」
「自由无价,吃一点点苦不算什么。」这句话是从陆宜家的牙缝当中挤出来的。
她用力按下手机开关,将男人的声音直接阻断,完全没有给他再度接通的可能性。
陆宜家慌乱地看看四周,担心有人正在监视自己。
再也顾不得生活费短缺、经济拮据这件事情,她伸手招来计程车,报出杜俐芊住处的地址。
一路上她不停的张望,是否有车子跟著自己。
短短的一段车程,陆宜家如坐针毡。
她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现在的情景,就跟当初她逃出来一样,像只惊弓之鸟,去任何地方,都要转车再转车,用最迂回的方式前进。不管何时,只要有陌生人多看她一眼,她就会不由自主提高警戒,怀疑对方的意图。
当时的她,就像个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留下的地方。
「小姐,到了。一百元。」
陆宜家被计程车司机提醒,才发现已经到达杜俐芊的住处之前。她丢出一百元,推门而出,站在杜俐芊的家门口发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除了杜俐芊,她没有任何朋友了。
陆宜家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她知道杜俐芊并没有帮她的能力,这个地方也不尽然是安全的。
可是,她无处可去。
掏钥匙的时候,陆宜家颤抖著双手。
开了门,她带著慌乱恐惧的神情跳入杜俐芊的小套房当中。
「俐芊!」陆宜家喊,迅速打断沙发上一对男女的私语。
「喔哦,我早该知道的,每当紧要关头,总是会有陆小姐前来打断,这似乎已经不是巧合两字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