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的拉丁文讲得那么好。”靖翾长久的疑问获得了解答。“你家就你一个人在台湾?”
“本来还有我奶奶——”她转头冲着他微微一笑。“我是回来陪我奶奶的,我学国乐也是因为我奶奶喜欢,可是她四年前过世了。”
靖翾心一懔。“抱歉。”
筑儿敛下笑容,却也只是摇摇头。“我那时是很伤心,但奶奶去世时八十岁啦,我觉得一个人活到这样,也够了。”“小孩子想法。”靖翾不由得障。但内心里,他却也不得不承认筑儿的乐观也不失为一种看待事情的好方法,人生总有许多令人伤感的变故,不想通,就永远也无法前进。
“其实我觉得如果能一直当小孩也很好。”筑儿笑道。靖翾果然猜对,筑儿正是那种不愿意沉溺于伤心的人。
“啊……我家到了。”
车已转进筑儿住处的巷弄,靖翾似大梦初醒般地十分惊讶,怎么这么快!他全忘了这段路程其实不远,晚上人车稀少,更缩短时间。
筑儿倒没想那么多,她拎起包包,顶着雨一下车就往骑楼冲,连头都没时间回,只是边跑边喊:“再见,晚安!”
筑儿上楼去了。坐在车里的靖翾,不期然地内心竟隐隐划过一道惋惜……这一夜就这样结束了?
不这样结束又该如何?靖翾提起手来敲敲自己的头,把这个好笑的念头敲掉。他回转方向盘,脸上的笑容像是在笑他自己,发神经!
他独白自驾车回家,然而一路上,他却不知不觉地总会浮现笑容。车窗外,静暗的街头,寂寥的夜,他却一点也不感觉那份冷清,因为这个晚上,和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女人,使他的心情如此放松而愉悦,充满了温暖。
第四章
台北的气候总是如此多变,前一天还阳光普照,今天却已是细雨绵绵。然而在靖翾的办公室里,四季如春的空调,忙碌的工作,让靖翾对室外的变化几乎是视而不见,因为他没时间。
没时间,却也难免感到疲累,但他相当明白,只要一休息,不只身体上的疲倦、精神上的空虚、无聊,也都在会同时侵袭他。下午三点,当他正打算让工作了大半天的身体稍事放松,这样的感觉,却立刻跳上来席卷他。
无聊……乏味……让他不由自主想起筑儿。他想起他曾经有过最随性自在的时刻,是因为她。
然而因为繁忙的工作,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上回筑儿带客户去买乐器时他刚好在开会,而现在西班牙佬都已经回去好久了。
他与筑儿的生活圈没有交集,除非有人主动联络,否则他没有理由见她,但谁该主动联络?他吗?
正想着,卢小姐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响起,公事般报告:“齐先生,你的未婚妻来找你。”
靖翾叹口气。他才休息了不到五分钟,但来者是田丝涓,他不得不见。
丝涓的身材高高瘦瘦、婷婷娜娜,她是挺漂亮,穿着打扮也很时髦,但靖翾每每看到她却总觉得眼花撩乱。她脸上身上的色彩,加加起来胜过一盒水彩所有的颜色。
“有事?”他挤出一个微笑,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丝涓毕竟是他的未婚妻。
“你最近好像比较闲啊?”丝涓试探似的。
光听丝涓的开场白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但她绝对不是来关心他最近忙不忙的。他不想拐弯抹角的问:“你有什么要问我?”
靖翾表现得如此干脆,丝涓也只好直言。“我听说,你们那天开研讨会的时候,你送一个女孩子回家?”
丝涓要是问别的,靖翾可能还有点耐心,然而她问的是筑儿。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你怎么了?吃醋了?”
丝涓的声调里暗示着认真:“我想你在外头也许还有别的女朋友。”
“你放心吧上靖翾收起笑容,再正色不过地说:“筑儿绝对不可能,她是女同性恋。”
“什么?”丝涓夸张地嚷一声。
靖翾并不太喜欢丝涓的夸张,他蹙蹙眉。“你听到了。我跟她只是朋友,不会有别的关系。”
“还真的是……”丝涓的脸色这才开始转为活络,她笑了笑,“哎,原来是我想太多了。”
“没错。”靖翾摆出一副很忙很忙,急于处理公事的模样。“你还有事?”
靖翾不必骂人也有他的威势,丝涓果然做错事地垂下了头:“抱歉,我打扰你了。”然而丝涓不只爱吃醋,她还很罗嗦,没等靖翾答话,她自动自发就开了话匣子:“哎,其实我也知道你忙。如果不是人家说得绘声绘影,我也不会来问你。我说不出口嘛……”
靖翾的脑子,已经被丝涓的话灌得快爆炸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机会拦截她:“我们晚上再说好不好?我还得上班。”
靖翾的口吻带点命令的味道,丝涓不得不收了话题,有点不甘情愿地站了起来:“好吧,我不吵你了。”
“别乱想,嗯?”靖翾也站起来,哄小孩似地送丝涓到门口。“等过两天我比较有空,再找你出来?”
“嗯。”丝涓顺从地点点头,她其实没什么个性也没什么脾气,只是比较喜欢吃醋,又 嗦了点。
关上门,靖翾在门里长长呼出一口气。为什么明明是他未婚妻,他却对她生疏得像对待客户似的。
门陡地又被敲开,这回是亚琵八卦地问他:“我刚才看到‘未来的大嫂’,”那几个字还特别加重语气。“她来干嘛?”
靖翾懒得理她的嘲讽,转身走回坐位。“她来兴师问罪。”
“你闯了什么祸?”亚琵颇有兴趣地。
靖翾知道就算他现在不讲,亚琵也会找机会问丝涓,他索性直说:“不晓得谁跟丝涓说我那天送筑儿回家,她怀疑筑儿跟我的关系。”
“哈!”亚琵夸张地大笑起来。“你跟筑儿?!你们会有什么!”
“当然是什么也没有。”靖翾接口。“你进来就是问这个的?”
“喔,不是,”亚琵忙说:“我想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筑儿。我有个朋友想学琴,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靖翾横她一眼!“你有没搞错?她跟你比较熟吧?”
“可是我自从上次买了乐器之后就没再看到她了。之前好像听她说过要去美国……但是不会这么快就出发了吧?”亚琵很伤脑筋的样子。“哎,算啦,我再想办法好了。”
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亚琵莫名其妙走了。
办公室里留下靖翾,还留下了很多疑问,靖翾忍不住要关心,筑儿去美国干什么?
靖翾的疑问在稍晚获得解答。就在接近下班的时刻,卢小姐的声音从内线电话响起:“齐先生,桑小姐找你。”
“接过来。”靖翾“啪”地一声就把处理了一半的档案给盖上,为什么那么急他,他自己都不知道。
“喂?”声音听起来很远很远,但那黏黏软软的嗓音,非筑儿莫属。
“筑儿?”他问。
“你在忙啊?”筑儿迟疑了一会,又似乎对自己的举动有点后悔。“对……不起喔。”
“没事,我不忙,快下班了。”他听出她语调中的不对劲,他难得……难得竟为了一个女人说谎。“你在哪?”
“我在……阿拉斯加。”
靖翾心一栗,脑子迅速闪过好几件线索,亚琵提过筑儿的茱莉安在阿拉斯加,筑儿自己又说过她们已经面临分手,所以筑儿这回若不是去破镜重圆,就是去彻底决裂。
他只好不着痕迹地问:“你去阿拉斯加看白熊?”
“来阿拉斯加……”筑儿叹口气。“伤心。”
很显然筑儿的阿拉斯加之行并不幸福了。靖翾不想她难过,只好继续假装啥事不知:“要伤心在台北也可以,不必跑到阿拉斯加吧。”
“对啊,我很笨喔。”经过了一段长长,长长的默静之后,筑儿才笑笑不在意似地说,“我跟你说,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在阿拉斯加的户外,眼泪掉下来,一滴到地上就结冰了。”
筑儿虽然在笑,但笑得十分勉强,那假装毫不在意以掩饰她心中伤痛的言语,竟让靖翾心中牵扯似地疼。他甩甩头忽略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说:“等你回台北,我把你关进冰库里,你一样可以做这种实验。”
“我知道你又要笑我,你总是惹我生气。”筑儿说着,却一点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她知道靖翾是跟她闹着玩的。说真的,她并不想要他说什么话来安慰她,这种时刻她听多少安慰的话都没有用。在靖翾的语气中,她听得出对她的关心,这就够了。
“你回来吧,别待在阿拉斯加了。”靖翾叹回气。“你不回来我找谁吵架?”
“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她反问。
“回来吧。你有没有机票?”
“有,可是还没去confirm机位,”而且她还是一样地迷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