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忌想着刚刚出门时,自己老爸那惊天动地的鼾声,不觉莞尔。
“应该还没吧,你快进去。”
“那你呢?”
“我回舞团去。”希望守卫赵伯还没将大门锁上,不然他又要翻墙越户了。
“现在?”张家伟马上把笑脸一翻,“这就不是我爱说你了,你当这里是哪儿?旅馆吗?爱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不爽你老子我可以体谅,但你妈呢?她也得罪你啦?”
又一个屁话连篇的。阿忌再三自我告诫,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发火。
“我答应我爸爸,公演完之后先搬回来住三个月,所以麻烦你们不要再来干扰我的演出。”他相信,那些到他表演场地找碴的,十成十是阿伟奉他老爸之命派去的。
“三个月之后呢?”
“再说啦。”其实这也正是他烦恼的问题。为人之子总不能诅咒自己的父亲,但,万一他的病情一拖再拖,那自己的舞蹈之路该如何继续?
“哇靠,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说?再怎么说……”
饶了我吧上帝!阿忌直觉头快炸掉了。他几乎是带着逃亡的惊恐心情,一路狂奔回位于阳明山上的小套房。
※※※
两个星期的公演还剩两场,阿忌接到一道意外的电话。
是安采妮打来的,约他一道吃饭。
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他却对这种行为反感透顶。不去!原想一口回绝了她礼貌备至、轻柔低婉的邀约,但心里一阵过意不去。
这么做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况且她到底长啥德行,也令他颇为好奇。
脑筋迅速一转,他瞎编了一个理由婉拒,再约她三天后的晚上七点同样在亚都饭店碰面。
亚都饭店——
这儿他还是第一次来,二楼西餐厅里政商云集,这些有钱不一定有闲的名流,就喜欢到这儿来彰显他们尊贵的身份。
一如安采妮之辈。
他不屑地在心里喷了一口气,随着服务生走往靠窗的空位上,等候与他相约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千金。二十八岁算老了吧?醉心于工作的女人据说老得更快。哎呀呀,他差不多已经把她惨不忍睹的样子,勾划出一个概略的轮廓了,真不厚道。
思及至此,他把脸转往窗外,等待面对残酷的事实。
“你是林少夫?”
“你是……安小姐?”怎么可能?!
阿忌张大嘴巴,暗地给自己一句狗眼看人低的笑骂。
眼前款款落坐的女子,肤色出奇的白皙,黛眉淡扫,星眸舅画,清纯得仿佛堪堪踏入社会,功课一级棒的大学生。她的长发斜斜挽在脑后,露出两边绒毛可见的白嫩嫩耳珠子。最吸引人的是她纤颈下那片雪色,微微袒露的酥胸,有一种细啮人心头的妩媚。
那件白色,剪裁合宜的衬衫,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她全身上下没有佩带任何首饰,依然给人高贵曲雅与雍容的感觉。
嘿,怎地越看越有些儿眼熟?这女人,在哪里见过呢?
“久仰了。”安采妮带着倨傲的笑颜道,让阿忌把方才的惊艳打了一个对折。
两人各自点好餐点,没等阿忌开口,她便接着说:“何必一副像要惨遭蹂躏的表情?这门婚事对你我而言都是权宜之计,不是吗?”
没想到她这么坦白,阿忌对她是越来越好奇了。
“听你言下之意,是打算接受我们父母所安排的婚事?”不用说了,她一定包藏祸心。例如谋财害命之类的,否则以她的美艳,何必如此。
从见面到现在,她的目光仅仅蜻蜓点水般,从他脸上划过,就再也没正眼瞧他。
“是的。”安采妮一迳轻柔的说:“我需要这门婚事帮我争权夺利,而你,则需要我为你持住整个事业,好让你继续游手好闲,颓唐堕落。”
“你说什么!”他一掌拍向桌面,声音之大,不但惊动了四周的客人,服务生也赶紧过来了解状况。
这下子她终于正眼看向他。嗯,这没啥出息的富家男,长得倒是人模人样。
“随你承不承认,你的名声在业界并不是太好。”她是根据各方流言所作的情理内的判断。哼,说他颓唐堕落已经算客气了,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可是更加不堪入耳,他还好意思光火。
“那你干么还要嫁给我?”阿忌卯起来质问她。
“我说过了,我是——”
“我不要听你的权宜诡计!”他气呼呼的抓起椅子上的布包就要走。
“除了我,你找不到更好的合伙人。”
安采妮的“合伙人”三个字,硬生生地把阿忌给拉回座位上。这女人把婚姻当生意谈,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有兴趣听我把话说完?”
“有兴趣知道你到底有多么利欲薰心。”服务生正巧将食物送来,他拿起刀叉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放心,我对你家的财产不感兴趣。”
她从皮包里取出两份文件递至他眼前,阿忌低头一看,上头竟写着契约书。
“以下我跟你讲的任何一句话,都属于商业机密,除你我之外绝不可对第三者提起,即使我们当不成合伙人。”她要他在两份契约书上签上姓名,并且把上手印。
“违反约定者,须赔偿对方一亿五千万的损失?!”
老天,难不成她是想谋财害命?阿忌一块牛肉梗在喉咙,险险把他噎死。
“不必惊慌,你所要做的只是守口如瓶,这不是太难吧?”安采妮连印泥都带来了。“听完我的提议之后,如果你不愿合作,只需要把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就行了。”
为什么她讲话的口气一副命令的口吻?这女人在永安想必作威作福惯了。
阿忌极不以为然的斜睨着她。
安采妮是一个不爱废话的人,沉吟片刻,忽地抬起一双微卷的长睫毛,定定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当然,我也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阿忌本想咆哮反问,但为了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饭局,只好把满腔怒火暂时给压抑住。
“所以,”她继续方才的话题。“我们这段婚姻只需要维持三年,三年后,我们就离婚。”
“为什么我要陪你玩这种幼稚低劣又可笑至极的游戏?”
“因为我是你父亲最中意的人选,放眼台北商界,除了我,谁能替你扛起齐美这个重责大任!”
哇,好个自大的女狂徒!今天他算是大大的开了眼界。这种女人娶回去,就只能当成神只一样供起来,谁敢叫她履行夫妻义务?
“万分感谢你的仗义相助。”他讥诮地扬起一边唇角。“说说你吧,你想利用我去对付永安里的什么人?”
“我不想对付任何人,我只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安采妮美丽的瞳眸出现一丝怅然,这种情倒令阿忌相当欣喜,原来这女人不是冷血动物,她也是有感情的,谢天谢地。
“你想吃下整个永安?”他嘲弄地咧着优美的双唇。他没有男尊女卑那套陈旧的思想,但也不认为一个弱女子适合在商场上和成群的豺狼虎豹厮杀。
“二分之一。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是用来给我母亲二十几年不幸的婚姻做些弥补。”
阿忌无言了,此刻他不知该用哪种态度来回应她悲壮而不理智的作法。
叔叔告诉过他,安百贤娶了两个太太,大老婆生了安采妮以后,因为生不出儿子,只得忍气吞声,接受丈夫迎娶一个嚣张跋扈的舞女回来。
也许是童年生活过得不愉快,安采妮在国中毕业后,就主动要求到美国念书,直到几年前才回永安掌管行销部分。
“我听说了令尊的事。”她话峰一转,把焦点重新移回他身上。“要是你没更好的选择,何妨和我签一纸三年的契约,这三年我除了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外,绝不干涉你的一切自由。”
“同样的,我也不能限制你什么?”他冷冷地盯着她的眼。
“不,我会善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安采妮话还没说完,他已抢白道:“包括跟我上床?”他突然执起她搁在桌上的手,一副不怀好意的把弄着。
她略显苍白的脸倏地一红,慌忙抽回自己的手,但不一会即恢复镇定。
“两个不相爱的人如何同床共寝,何况,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那不意谓着,他一结婚就得准备戴绿帽?这还得了!
阿忌瞪大眼睛,睇着她了无情绪的脸庞。这女人要不是把他们林家的人全当成白痴,就是骄狂过了头。
“我不想当你的‘共犯’,另外去找个愿意让你玩弄在手掌心的冤大头吧,我走了。”
“慢着。”安采妮情急地拉住他的袖口,“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帮帮忙好吗,我的手腕也许没有你高明,但智商可不见得比你低。你真是……真是……标准的美丽坏女人。算我怕了你,行吧?”本来想找一句比较恶毒的自豪感,骂得她狗血淋头的,但不知怎地,一触及她那双闪烁无辜的大眼睛,喉咙就莫名其妙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