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特地找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吧?”豹仔是家人对阿忌的呢称。叔叔能找到他,证明他一直是被监视着。
点点头他笑了笑,“我要你跟我回去一趟。”
“不。”阿忌断然拒绝。
“不等我说明理由?”林镇财无奈的喟然长叹,从西装口袋取出一只信封,递给阿忌。“医生今早才交给我的,是肺癌,很可能最多只剩三个月的时间,你身为人子,难道不应该回去尽最后的孝道?”
阿忌半信半疑的打开那个诊疗报告书,倏地销紧浓眉,满面的仓皇。
“怎么会?我以前从来没听他提起。”
“你多久没有回家了?”
这一问让阿忌颇为汗颜,自从加入舞团之后,三年多来,他和父亲吵了不下十数次,到了最后,他索性连家也不回了,算算竟有四百多个日子。
“齐美那么大一个企业,就靠你父亲一个人撑着,你可曾想过为他老人家分忧解劳?”
林镇财说的全是实话,阿忌被他数落得满怀愧疚。
“我现在就回去看他。”
向封明廉道别后,他立刻坐上他的豪华轿车,返回那个位于外双溪,久违了的家。
车子经过土林时,林镇财突然问:“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阿忌不解地望着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想你这么久不回家,大概是因为交了女朋友,乐不思蜀了。”
“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舞团里,哪有时间交女朋友?”阿忌苦笑着回答。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又只有你这个儿子,万一你哪根筋不对劲,那……他的心焦和牵挂是可以想像的。”他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而且还煞有介事的掏出手帕,抹了又抹。
阿忌被他的“悲不自胜”搞得有些儿无措。
“别这样嘛,阿叔,我又没说不娶老婆,你不会以为我是同性恋吧?安啦,我百分之百爱女人,尤其是漂亮美眉,绝不可能甘心当一辈子王老五的。”唉,这么大岁数了还像个小孩子,要人家哄,真是的。
“要娶就要快呀,你啊就是叫人放不下心。”
“嘿,你以为娶老婆像买彩券,到街上花个几千块就有一大叠?”不想回家就是这样,讲不到两句话,就往他的婚事上打转,烦!
“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我只是要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整天醉心中跳舞跳舞,一个大男人跳舞能跳出什么名堂?”
“叔叔……”
又来了,只要话题一碰解到舞蹈,他就成了千古罪人。
“我知道,”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驴子脾气又要爆发了。“跳舞是你的兴趣,但齐美呢?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能体会你的难处,但旁人呢?你父亲呢?听我把话说完,别急着跟我吵,强迫你从商,就跟压着马头硬逼它啃牛肉一样。问题是,你必须想办法解决它,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他顿了一下,深沉地望着阿忌。
“把话说完吧,”他是聪明人,不会听不出叔叔的弦外之音。“我洗耳恭听你的高见。”
他笑了,“你不接手齐美,可以,找个人来接手也是一样。”
“阿伟不是一直管理得很好。”
“阿伟只是你表哥,不是你的亲哥哥,他不行。”
“莫非你们已经有人选了?”谁有那个能耐既能获得他老爸的信任,又有十足的才干?
林镇财成竹在胸地点点头。
“谁?”
“安百贤的女儿,安采妮。”
第二章
“又是她!”阿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早说过了,我不要!”
“你见过她?知道她不好?”林镇财脸色灰败得吓人。“你爸爸就快要死了,你还有心情耍小孩儿脾气,我真替我大哥感到不值。”
喂,好好的怎么又哭得像个女人?“都什么时代了,你们连婚姻都不能让我作主,那我这个齐美的未来总裁,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又怎么逼你了?”林镇财也动了肝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只不过要你去见她一面,再交往看看,合则娶,不合则散,这要求过份吗?”
根本没共识嘛,看来今晚是很难平安度过了。
子夜十二点了,往外双溪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阿忌困倦地靠在椅背上,脑子努力想勾勒出那个令自己父亲赞美到爆,叫安采妮的女子。
二十八岁,耶鲁的高材生,永安国际集团的六人决策小组之一,曾经当选过某杂志举办的台湾百名最优经理人。
光是这些头衔就让他倒尽胃口,要是真把她给娶回家,生活岂不是暗无天日!
先见个面再说?哼,他怎会不了解他父叔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在感情上他绝对坚持宁缺勿滥,即使打一辈子光棍,他也不要去娶个男人婆回来。
林镇财见他火气也上来了,便不再多言。叔侄俩安安静静各想各的心事。
临到了家门口,林镇财才又语重心长的劝诫,“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千万别刺激你爸,口头上又顺着他一点。”
“了解。”
许沁雅出来应门,一见门口的儿子先是愕然,继之紧紧抱住他,像是怕他忽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子俩没说几句话,做母亲的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上去看看你看看吧,他日日夜夜念着你呢。”
唉,最不想面对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他们这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形同仇人的父子,每次都是以冰山当见面礼,用烈火做道别语。
犹豫片刻,他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先来叫人的林镇财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豹仔吗?”林镇福声音十分微弱,和平常的洪亮如钟有着天壤之别。
刚进门阿忌就吃了一惊,以往烟瘾极重,无论走到哪儿就污染到哪儿的父亲,房内竟连一丝烟味也嗅不到。果真是病魔降临,英雄也不得不低头?
“爸。”他走到父亲床前,望着他憔悴的病容,心中的愧疚愈加深沉。“你还好吧?”
“一时半刻大概还死不了吧。”林镇福示意儿子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谢谢你拨冗回来探望我这糟老头。”
阿忌闻言,唯有苦笑。
“我不是不愿回来,”
“我知道,你是不得不回来。”林镇福故作无所谓地冷冷一笑。“你是怕被冠上不孝子的罪名。”
“爸爸!”阿忌大声抗议他扭曲自己的一番心意。
“好啦,人也看到,孝道也尽了,你可以走了,过几个月再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吧。”林镇福闭起眼睛,拒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于千里之外。
阿忌倏地起身,怒气冲冲的立在床边,瞅着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父亲。
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忍气吞声。
“……爸爸。”
“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翻了一个身,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没三秒钟,他已鼾声如雷。
阿忌本想告诉他,自己明天还有一场公演,今晚不留在家里过夜,可,看这情况,他不留下来是不行了,但一留下来,明天想脱身就难上加难了。
“爸。”他捺着性子坐回椅子上,刻意地把嗓门压低。“我知道你还没睡,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
再忍一忍。“我答应你去见见那个安采妮,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喜欢上她,这点希望先告知你。而今晚……等这两个星期公演完后,我就搬回来住,陪你和妈,至少……至少在你……至少三个月内,我会乖乖的待在家里,或者到公司去,好吗?”
没有回应。他老爸善用沉默加深他的罪恶感,这招他早就领教过了。摇摇头,他退出了父亲的房间。
妈妈和叔叔在客厅等着跟他道别,他是传统礼教下的浪荡子,在家族里,只要一提起他,无不摇头叹息的。
妈妈早看开了,爸爸则用愤怒掩饰他一丝尚存的期望,但结论是他已经中邪了,中了舞蹈和封教授的邪,没救了,爸爸说。
拿着叔叔给的安采妮的电话,阿忌走在如茵的草坪上,他依稀听见巴哈的琴声,是错觉吧。
刚摆脱云层的月光分外皎洁,连路灯也黯然失色。望着自己拉长在地面上的投影,突然觉得肩上的负荷无限沉重。
“豹仔。”一个西装笔挺的人站在一部红色轿车旁向他招手,是他的表哥张家伟。“果然是你,老天,什么风把你吹回来的?”
阿忌咧着嘴浅笑。“这么晚上还来找我爸爸?”他“离家出走”这段时日,多亏有阿伟帮着爸爸打点里里外外,否则齐美恐怕没法发展得那么顺利。阿忌对他是充满感激的。
“是啊,你爸爸是个工作狂你知道的,人再不舒服,都要等我跟他做完会报之后,才肯休息。他还没睡吧?”张家伟弹了下他的灰色亚曼尼西装,顺手抚整顶上抹得油光的头发。他是标准的雅痞,喜好一切名牌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