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住一天,这是我的极限。”阿忌气得要跳脚了。
“少装蒜了,你如果不是有意勾引我,为何要带我到这里来?”她拉开棉被一角,露出脸上贼贼的笑。
“你,你简直是——”被反将一军,换他找不到词句来反驳她。“……厚脸皮。”
生平没骂过女人,这是头一遭,用的却是拙劣复可笑的词语。
安采妮并不气恼,她气定神闲,舒舒服服的闭起眼睛。唔,枕褥居然还泛着一股淡淡的,非常宜人的皂香,这颓废富家男的卫生习惯不是太差嘛。
“到你女朋友那儿去风流快活吧,趁结婚前赶快玩个痛快,以后我可就没这么宽宏的度量。”
为了避免亲手陷死这个自以为是的傲慢女人,阿忌推开房门,走向客厅,在客厅绕了一圈,快速做完一百个伏地起身,九十个仰卧起坐,汗流浃背后,又踅了回来。
“你最好在我洗完澡之前离开,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安采妮听着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筋疲力竭的在房里梭巡一圈,想倒杯水喝,竟遍寻不着。
这时,她在群书杂错的书架上瞥见一张照片,大约是他高中时候拍的,他立在一面玻璃镜前,单手抱着高举过头的右脚。那神色和姿态——
“不许随便偷窥我的东西!”一阵低喝让安采妮吓一大跳。
阿忌已淋浴完毕,结实的身体展现在她面前,伸手,他啪地一声把照片翻面盖往书架上。
这人,举手投足总洋溢着野冽的狂态,且又交织着优雅如鹰的昂扬气宇。
“你拜师学过舞蹈?”那有着力与美的姿态,不是一般人展现得出来的。
“与你何干?”不是刻意要隐藏自己,而是本能的保护机制作崇。他受够了旁人对他所选择的人生说长道短。
“你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但你也不曾给过我任何答案。”礼尚往来,大家扯平。
“你真想知道?”
“不想。”对她了解越多,就越没办法用平常心跟她完成两人荒谬的交易,不如彼此保持距离,以便届时能不带走云彩地挥挥衣袖。
“你善变。”安采妮不悦地躺回床上,水眸犹情不自禁地盯着他肌理分明,美如精雕的肉体。
“善变总比虚伪好。睡过去一点。”他命令着。
“干什么?”
“圆房喽。”在她惊魂未定之时,他已变身钻进被窝里,粗鲁的把她的身子往右挤去半个身,迅雷不及掩耳地要回半个枕头。
现在他们是标准的同床共枕,而且状极恩爱。
“不介意我们提早做夫妻吧?”
她转瞬涨红了脸,“我已经付了房租。”
“所以我给了你栖身之所。”他侧转身子,和她大眼瞪小眼,比谁的口气呛人。
“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要不是相信他真的对自己兴趣缺缺,她是决计不敢壮着胆子和他鼻息相闻。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躺在床上说话不方便,阿忌干脆挺起上半身,半趴在她胸口。“我开价的时候,允诺你什么来着?”
“你……”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没把话先说清楚。“十万块不够把你这儿全部租下来?”
“够。”他存心整她,“所以免费奉送俊男一名,承租者不得无故推却,这是租规,若有违背,租金没收,合约无效,十五分钟内,请走人。”
“你明摆着诳我。”她的呼吸呈现空前紊乱。
“你现在才发现?”他很乐,安采妮着恼无措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重重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居然有够不争气的接受他的片面不平等条约。
“既然你坚持,那,好吧。”
“好吧?你刚刚说的是好吧?你怎么可以说好?”阿忌的无明火烧得毫无预警。“你爱上我了?”
安采妮失笑地咬着下唇。“别闹了,真的。”她举起藕臂环向他的颈项,幽幽的说:“我承认我是一个很需要被爱,很缺乏拥抱的可悲女人,但,这不代表我就该饥不择食呀。嘿,不许光火,我已经被你狠狠奚落一大串,难道不能报点老鼠冤?”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睇着她。良久,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把她的手臂拎开放回原处。
“难道你不怕我兽性大发,六亲不认?”女孩子那么随便,可见家教不是太好。
“你有过机会。”她羞赧时的娇态,完全不见一贯的嚣狂跋扈,予人相当的好感。“也许我真的不是很吸引人。”
“有自知之明就好。”他言不由衷的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眼神出奇的专注,然后他背过身去,拉开彼此的距离。
扭暗室内的灯光,静默中,他忖想她的感受。一切都可以不动声色,不留痕迹,但心跳却是抑制不住的。
“好冷。”安采妮搓搓手臂说。
阿忌这房子没装空调,夏热冬冷,来过的人总要叨念个一两句。况且,他侧着身子,两人中间现出一个大洞,寒风直窜而入,不冷才怪。
“凭你的财大气粗,任何大饭店都会竭诚欢迎。”他躺平身躯,无奈且不耐的睨着她。
“我知道。”她之所以来这里,只是为了卸除长期伪装的面具。在他面前,她完全不必强颜欢笑,不必说场面话。
因为他的坦城率真,和要命的浪漫,令她很容易释放自我的情绪。
她该很瞧不起他的,未曾相识时,传入耳中一大卡车关于他的尽是负面消息,但结果却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确定自己一百八十度的改观,绝非震撼于他俊美得不可思议的外表,和潇洒自在的安贫态度。皮相是肤浅的,潇洒则很容易伪装。
他吸引她的,是那丝毫不经人工斧凿,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艺术家风范。
假使他真的只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鬼混的浪荡子,那么不容置疑的,他是台湾所有知名企业家第二代中,混得最出色,最叫人激赏的。
“我喜欢窝在你这里,”她盯着他说,“在这里,我可以不必是我,一如你不再是林少夫。”
“既然那么讨厌你的身分,为什么还汲汲营营于权位的争夺?”分明是利欲薰心之流的惯性牢骚。
“为了报仇。”她面色霜冷的盯着墙上一帧邓肯的经典芭蕾舞姿照片,翦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阿忌愕然地望着她,紧盯着她的眼几乎要触及她的鼻尖。
“把话说清楚。”
“我不需要对你掏心。”这方才的失言,她深深的懊恼着。寻常的她不是这么轻率的,今儿肯定是疲累过度,才会语无伦次。
“是你起的头。”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怎么受得了。
“我只是回答你的疑问,对我,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了也不具意义。”他俩关系的依存,纯为金钱交易呀。
“讲不到两句话,又原形毕露了。”还说什么你可以不必是你,嗟!
阿忌对她的忍耐已到达极限,再谈下去,他铁会呕得五脏六腑会翻出来。
桌上的电话适时响起,把他从一肚子鸟气中解救出来。
“喂?”是封教授打来的。“要提前三天……”
挂上话筒,阿忌心事重重的跟安采妮说:“我们必须把婚礼提前。”
安采妮本想问他理由,但转念又止住了。“我怕准备不及。”虽然所有的结婚琐事,一概不用他二人操心,但双方家长都表示要隆重且盛大的举行,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已经够紧迫了,何况四天。
“那就先公证吧,反正只是个形式,”他一副事不关已。“到时候,你父亲和我父亲两人爱怎么搞排场就怎么搞,爱请多少人就请多少人,我一概没意见。你呢?你有意见吗?”
“我?我当然没有,我会有什么意见?”安采妮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心绪惆怅地飘往不知名的远方,一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
陈俊声和张家玮的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没有人比他二人更愿意为这场婚礼卖命了。
月底前三天,阿忌和安采妮终于在众人既不看好也不敢给予祝福下,走进结婚礼堂。
“标准的利益挂勾。”
“桃色契约。”
受邀出席,非富即贵的宾客们,礼貌寒暄之后,开始窃窃私语,鼓动唇舌努力批语。
但谁在乎呢?婚礼仍顺利地进行着。冠盖云集的亲朋同业中,全是受林镇福和安百贤之邀来的。至于关键的当事人,则不见任何好友与会祝福。
阿忌从头到尾不见一丝笑容。
“你让我很尴尬。”穿着白色礼服的安采妮美得犹似天仙下凡,可惜他根本视若无睹。“被押上刑场的犯人,脸色都比你好看。”
“演戏不是我的本行。”老子就是不爽不爱笑不行吗?
当司仪要求新郎亲吻新娘时,阿忌的脸更臭了。他盯着安采妮粉雕玉琢的水颊,非常不给情面的犹豫是十数秒钟之久,然后才象征性的在她耳珠子啃了一下,算是尽到了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