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到五分钟,她过人的理智便将她从颓唐的梦乡唤醒。
寤寐中的阿忌瞠开眼,以一种高度激赏的神情,看她快速穿戴回昨晚脱下来晾干的衣物,十指当爪地将一头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我上班去了。”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她又回复冷艳的面目。
“不送。”他翻了个身,抓起枕头蒙住头脸。他不要看她现在的样子。
安采妮打开房门,已经跨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要是有人问起,我们昨晚的行踪,请你——”
“再不走,当心我把你生吞活剥。”简直无药可救!
※※※
拖着仅余的一点体力,安采妮走进办公室,还没坐定秘书便走进来告诉她,“董事长请你过去一下。”
安百贤埋首在一大落的卷宗里,听闻秘书通报,飞快的抬头望了她一眼,示意她先坐下,然后又低下头去振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
她疲惫至极,一坐进椅子就哈欠连连,宛似掉进泥沼里,无助仰望而却步着天花板。荒唐的是,满脑子充斥着的是林少夫无处不在的热吻,着魔了她。
“你妈妈说,”安百贤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摘掉眼镜,老眼烁亮的盯着她。“你昨天晚上没有回家?”一早她妈就打电话质问他,怎么如此操劳自己的女儿。
“唔。”她点点头,没打算作进一步解释,横竖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过问她的行踪。
“到哪儿去了?”
安采妮微愕,今儿是怎么了?这重男轻女,心肝大小边的糟老头忽然关心起她来了,稀奇。
“去拜访一个朋友,聊得晚了,索性在他那儿过夜。”本以为这样就足够交代,没想到她老爸还一路追问。
“男朋友?”
“不是。”她和林少夫究竟算什么呢,一夜情人?点头之交?还是……共犯?
“不是男朋友你却在他那儿过夜?”安百贤颇不寻常的动了火气。“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分?林家未过门的媳妇呐,这要是传了出去,我们安家还要不要脸啊!?”
原来如此,说来说去,竟是为了她的……呃,不守妇道?不知检点?嗟!
“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就是林少夫。”
惊喜从安百贤脸上绽放开来。“你跟他……我是说你们两个已经……怎么不早说呢,害我白担心一场。”
“抱歉。”安采妮憎恶地瞅着自己父亲喜不自胜的模样,“我以为,您很少注意到我的私生活,何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当然重要。”安百贤自办公桌后走向前,捧住女儿的脸蛋,一手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如果你能够让林少夫爱上你,对你言听计从,那么我们永安不仅能东山再起,更能蓬勃发展,继续在国际发光。现在知道你身上背负着多么伟大的重任了吧?”
安采妮木头娃娃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几时她才能从他脸上瞥见一抹发自内心的关爱?
第五章
安采妮今天的晚餐照旧是于商场的酬配中度过,做东宴客的是同行的一名小开,三十开外,和一般纨绔子弟没两样,开口闭口不是股票就是期货,讲话当中非得夹杂一两句英文,仿佛这样才能显出自己博学多才,且喝过洋墨水。
对于这种社交场合,她一向感到索然无味。在大家谈兴正浓之际,她默然地想稍踱到窗外透透气,却很无奈地被一名电子业的李经理给唤了回来。
“……现在网际网路如果能解决传输速度,与QOS的问题,那包准可以大赚一笔……安小姐,你的看法如何?”
安采妮嫣然一笑,捺着性子的就李经理这个“品质服务”的难题,发表个人深入浅出的见解。她看到在座的男士们,眼中无不流露出钦佩的光彩,脸上却了无丁点喜悦。
二十几年来,她博得了太多的赞美,可惜那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希冀得到是……唉,不适当的场合,不适当的时刻,她竟又想起那个人。
“各位抱歉了,我还有要事,得先告辞。”
她的早退让小开主人很不开心,再三挽留不成,便要求她改天得补请大家,算是赔罪。
不过早点走而已嘛,何罪之有?安采妮觉得好累,身心俱疲,但她还是答应了。从小到大,她就不知道什么叫随心所欲,何谓率性而为。
初冬的台北街头,已经有过节的气氛,到处都在贩卖着节庆用的饰品,强迫人们不得不掏出腰包,以遂商人们的奸计。
她讨厌商人,但她却是不折不扣,手段比任何小贩尚且高明不知多少倍的富商巨贾。
无怪乎林少夫会讥笑她矛盾。
多么不堪面对的真实。她看向车窗外,给自己一抹否定的苦笑。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像林少夫那样,打从心底绽出如同春阳般和煦灿烂的笑?
严重的塞车将她堵得怒火中烧。见路旁一条小巷,想也没想就转了进去,进去以后发现,这和回家的路竟是背道而驰。不该叫司机把车子留给她的。
结果是,花了一个小时,她依然陷在车阵中。头痛欲裂呵,昨儿的疲累直到此刻才汹涌袭来,真该找个地方,补他个三天三夜的睡眠。
是谁说的,在台北开车得见洞就钻,见缝就驶。她绕来绕去,硬是转不回“正途”好一路狂飚返家。
然后,她把车子停下来了,停在一片甘蔗园旁。
到这里来做什么?她生气的自问,最后下了车,往五楼顶拾级而上。
考虑了十分钟之久,想好非常充分妥当的借口,她才按下门铃。
五秒钟后,阿忌拉开铁门,用讶异百分百的眼神瞪着她。
“食髓知味?”他轻佻的敞开薄唇。“可惜本少爷今晚没空陪你。”
“谁啊?”从屋内又探出来别一张脸,是张年轻女子的脸,细致的五官上涂着浓厚的粉彩。
她是阿忌舞团里的成员之一可欣,安采妮当然是不会晓得的。
“我不知道你有朋友,那改在……”
“不用了,”可欣打断她的话,“我反正要走了。”
安采妮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边扣大衣扣子,边依依不舍的在林少夫脸颊上亲了又亲。
她又等了约莫三五分钟才走进房里,只见阿忌在仅仅十七、八度的气温下半裸着身子,下面就穿着了条牛仔短裤,吊儿郎当的倚在书架旁,埋首于米兰昆德拉的“荒诞年代”之中。
因为她长久的缄默,他终于高抬贵首,把视线的焦点移到她脸上。
“休想我给你任何解释。”阖上书本,他直接走到门边,摆出送客的姿势。
“我们再过七天就要结婚了。”她也走向门边,但是是伸手将大门用力关上。
“所以你才突击式的来查我的勤,理不直气不壮的要求我守身如玉?”他受不了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他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搁在她头顶上方的墙垣上,口气超差的道:“你有你的阴谋手段,我有我的游戏规则,但最好别碍着我,把我给惹火了,所有的协议全部无效!”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查勤,也从没想过要碍着你的风流韵事,我来只是因为……因为……”被他一阵抢白,而先想好的借口怎么统统忘了。
“因为什么?”明明就是黄鼠狼的化身,还不承认。
“因为我没地方可以去。”
阿忌闻言一下竟接不上口。眼前的她霎时由可恶女暴君,变成楚楚可怜的小红帽,让他不知怎么继续施展铁腕赶人招数。
他注意到,她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裳,仍是雪白的衬衫,加上柔黑的长裙,只不过样式不同而已。
“赖上我了?”他俊美的笑容掺着一丝邪恶。“昨天晚上我已经竭尽所能的牺牲奉献,舍命陪你了,你不该得寸进尺。”
若非他的定力和自制力均一级棒,现在说不定已经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你对女人说话一向这么刻薄,还是对我特别优待?”
“不是优待,是兴趣缺缺。”他的话已经够伤人了,但唇边还可恶透顶的噙着调侃的笑,气得安采妮鬓边生疼,恨不能赏他一记重捶。
“羞辱够了没?”她的忍耐力今天已经破天荒的好了,“我只是来乞求一个容身之地,一个得以暂时喘息的所在,如果你不肯收留就明讲。”
低声下气?嘿,这可不是堂堂安家千金大小姐的作风。
阿忌有些不太能适应她的转变,莫非今儿凌晨一阵脱序演出,害她意乱情迷了?
得小心应付,见招拆招。
跟这现实冷酷的女人不能谈情,要谈钱。
“休息两小时八千,住一晚三万。”他开此等天价,完全是抱着打落水狗的心态,目的纯为赶她出门,好图个清静。
没想到安大小姐面无表情的掏出支票簿,立即开出一张十万元的即期支票递给他。
“明、后两天是周休,多出来的一万块,算是小费。”接着二话不说,就堂而皇之的霸占他的床,夺去他的被子,顺“首”抢去他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