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十三了,不是个小孩子。」娟娟避开他那枯干如树枝的五指。「老师,他真的有办法把章子给放出来吗?」
「如果你要找人『放』他,小姐──」普依成矮下他高瘦又扁的身子,「那你可就找错人了。懂得怎么把人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只有两种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法官,另一个是技术一流的魔术师,你想找的是哪一个呀?」
「很好。」以赞赏的眼光点个头,洛夫走向公用电话,「我打几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德岚心想,他是多么轻而易举的接掌了整个状况。她一向为自己的独立自主而骄傲,认为自己是有能力而无需保护的女性。但她终究有破绽,不够坚强,否则她会更有力量抗拒他的温柔与他的人。
抗拒一个没有好感的男人是很轻易的事,她有无数次的练习;相对地,抗拒一个你对他越来越有好感的男人,她现在才开始学习到它的艰辛。这是场逐渐一边倒的拔河比赛。她还能够抵抗多久?
娟娟嘟起嘴说:「你是律师,就该知道怎么把章子弄出来。」
「哎呀呀,又弄错了。」普依成摇摇头,「你瞧,『弄』出来的话,只有大哥大大,或是高官再不然就是某某国会议员才做得到的。」
「你到底可不可以──」
普依成突然直起身子,「小姐,律师是专门帮人洗清冤情,证明清白的。」他那皱纹满布的脸出现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光辉,「只要你的朋友是清白无辜,罪不在他,那么他自然就不需要坐牢。若是他有罪,那么我会确定他只眼他应该服的刑责,既不会多一天,可能还会少几天。」
「那,章子 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娟娟也丢开成见,激动的握着普依成的手,上下的摇晃着。「你一定要证明他的清白。」
「遵命,小姐。」普依成咧开嘴,笑着时他的平凡面孔也不那么骇人了。「好吧,谁要告诉我那位可怜的委托人现在去哪里了?」
「警察收押了他,不准交保。因为他有两次伤害死者的前科记录,他们认为他目前涉嫌重大。」洛夫提出说明。
「噢?听起来不妙。」普依成问:「他们押在哪襄?看守所吗?」
「目前还扣押在分局所内,因为他是自己前来投案的,他们认为他潜逃的可能不大。」洛夫回答:「加上他现在还未成年,只是十七岁七个月。警官说目前要等检察官来决定是不是要把章子送少年法庭审理。」
「我了解了。」普依成转头向几个警官们打个招呼,然后低声的说:「现在我先打听一下状况和案情进度,明天一早我就申请和委托人会谈。别担心,我看这案件只要掌握到最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被害人是自己跌倒在刀锋上,那一切都不攻自破了。这不会是我办过最难的案件,相信我。」
「那就一切拜托了。」德岚说。
普依成点个头,「现在你们何不去吃个晚餐,我看你们都累坏的样子,特别是这两位美女。」他后面的话是对着洛夫说:「你这小子走什么桃花运呀?每次总是可以看见美女徘徊在你身边?哪天把秘诀透露一下,看我能不能学到一两招。」
「好让贵夫人把罪怪到我头上?」洛夫也打趣的说:「或者你已经打算和翠翠离婚了?还是翠翠终于觉悟到她这朵鲜花插到了『某』一种肥料上头?美女野兽配的婚姻不美满吗?」
普依成他那张地无三里平的脸上,竟也有出现红晕的一天,「你这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诅咒起我那美满的婚姻,该不是妒嫉我吧!」
「难道象嘴就吐得出狗牙吗?别小看我这口狗牙,必要时它也还挺管用的。」洛夫拍了拍他的肩,「像现在我难得要感谢你,能在这么快的速度抛下你那间忙得要死的律师事务所,专门为这案件跑来一趟。」
「我的天,你今天下错床了,居然也道谢起来。」普依成摇着头说:「再不然就是被哪只狂犬咬到了,负负得正,让你变正常了些。」
对他的话,洛夫不过一笑置之。「我们先走一步。」
「等会儿我会再过来。」德岚补充。
「不用了。」普依成说:「我会为那可怜小子安排一切,你们不用多跑一趟。诉讼案不是一天两天的,就算你在这边守到半夜,对于整桩案情也一点帮助都没有。你们先回家休息,只要这小子可以见亲人会外客,我第一优先通知你们。」
除了选择相信律师之外,目前别无他途可想。
※※※
「娟娟睡着了?」洛夫自前座驾驶位回头,轻问。
德岚搂着在她膝上睡着的少女,对他点个头,「几乎是一上车就睡着了,这整天也把她折腾的够累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他把脸转回车前,专注的开车,「那我先送她回去,再送你回家。」
德岚于是把娟娟家的地址告诉了他。
车子经过忙碌的市区,逐渐进入住宅区繁华地段的高级社区,宁静的气氛、昂贵的湖光山色,配合植满人行路道两旁的翠绿路树,这是个家境小康的人绝对住不起的地段。
最后,洛夫把车子停在一栋占地百坪独门独院的屋子前,「是这儿吗?」
「不见得所有不良少年都是出身贫寒。娟娟是个早熟的孩子,经济上的富裕不见得带给她心灵的快乐。她父母终年都在国外赚钱,家里只有她和一个老奶奶,只顾着拜佛颂经,和娟娟也没什么话说,所以她很早就混在各形各色、大大小小的游乐场所之中,把自己迷醉在那一大堆吵杂人群中,只为了躲避孤单与寂寞。」德岚沉痛的低语。
「这是另一个悲剧?」洛夫抬起一眉问。
「我们先把娟娟送回家吧,我下去按门铃,她家的佣人会记得我的。」
大宅内的灯光在德岚敲完门后,就全数亮了起来。一位强壮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迅速的跑出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中年妇女。「小姐人在哪里?」
「在这儿,她睡着了。」
男于抱起娟娟,一旁的妇人则弯腰说:「谢谢你们送小姐回来,谢谢。」
「应该的。」
大门迅速的在他们身后关上,紧闭的模样充满不受欢迎的印象,德岚重新坐上车,坐进柴洛夫身旁的位置。「我们可以走了。」
闻言他安静的启动引擎,一直到他们远离了社区之后,洛夫才开口:「他们似乎并不是很欢迎或乐于见到你。」
德岚叹口气,「娟娟的奶奶是旧观念很深的人,对于她的孙女要抛头露面登台表演,她头一个反对。是娟娟非常执意要加入剧团,闹得全家鸡犬不宁,还惊动国外的父母赶回家来镇压,最后是在她母亲开出几个条件娟娟同意后,她才能成为我们其中一员。你可以想见他们不会对我有什么好感。」
「演戏没什么不好啊?」
「对一些人来说,演戏的人是群疯子。」德岚苦笑的说:「她奶奶当初认为我是诱拐小孩的坏女人呢!三番两次我登门拜访,都被他们赶出来。」
「你这么迫切需要娟娟这个演员?」
德岚摇摇头,「她是有才华有天份,但是不是能成器要全看她自己。我不是为了捉住一颗未来的大明星,所以才紧捉着她不放。我之所以那么积极的帮助她,是因为要是再不给娟娟一个生活的方向,她就要淹没在这五光十色的城市大染缸,永远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她太孤单,却没有人晓得她正不断的发出求救的讯号──」
「但是你收到她的求救讯号,并且毫不犹豫的对她伸出了你的手。」他温柔的补充。
「别把它说得好像很伟大一样。」德岚不自在的干笑一声,「这个剧团本来就是特别为青少年朋友开放的,我们希望能借着戏剧的力量,在舞台上发挥出他们的青春活力,而不是埋葬在这个社会黑暗的角落,过着模仿部分成年人的靡烂混乱日子吸毒嗑药,终日无所事事,或者自以为是独立其实却一点真才实料也没有的生活。他们需要一个地方是能够拥有成就感与踏实感的地方。戏剧正是需要这样的因子来催生来推动,未来世界的模样缩影在每一个像娟娟、章子这样的孩子身上。我们给他们太多错误的娱乐,该是重新思考的时候了。」
「这么说每个来参加剧团的小孩子都各自有他们的家庭问题与困难罗?」
「几乎都是。」德岚承认,「在升学主义与教育系统出问题的状况下,像章子或娟娟这样的孩子已经不是特例,你随便走进一间PUB或是电玩店,都可以看见茫茫然的青少年。我不敢说自己能挽救多少其中的孩子,但起码这是我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