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北约三百里的一个小县里搬来了一对兄妹,开了间“富贵豆腐铺”,哥哥长得高大魁梧,但脸上总挂着憨厚笑容,令人提不起戒心,即使他眼睛颜色较浅,也没人多说什么,反正当朝贸易兴盛,随着商队来去的商人之中比他长得奇怪的多得是。
妹妹称不上娇小,喜欢俐落点的打扮,一头乌溜溜的秀发总是编成辫子盘起,明媚无双,吸引了小县里大部分儿郎的目光,令兄妹开的豆腐铺子生意兴隆。
两人住在县城里的大户水府旁,同水府的下人交情挺好,每当要用豆腐便上富贵豆腐铺光顾。
“阿荣,你家妹子许人了没?没有就许我吧!”
同样的话天天听,哥哥早学会把求亲当耳边风。
“好呀,你拿什么下聘?”阿荣包着豆腐笑道,“算命的说我妹妹有富贵命,将来吃香喝辣,连我这做哥哥的也跟着沾光。”
“在这县城里哪来真正大贵人家,像我小六子这么勤快能干的男人不多了,阿荣,你就别挑剔,阿莲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吧?眼光太高可找不到婆家。”拿了豆腐,城里两间客栈之一的伙计小六子,挥了挥手走了。
铺子旁糕饼店的高婶婆招呼完客人拉着阿荣闲聊,“小六子说的也有几分真,你家姑娘再不许人便没人要了,要等官府配婚就没得挑了,就算阿猫阿狗也得嫁啊!万一县太爷色心起,阿莲就只好嫁过去当四姨太了。”
女十五婚配,但阿荣兄妹才从别的地方搬过来不久,官府还没注意到。
冬天水寒刺骨,阿荣呵了呵冻得红通通的双手,憨傻的笑着,“多谢高婶婆,不过妹子眼光高,我这做哥哥的总不能逼她嫁啊!”
“长兄如父。”高婶婆眼看又要说上一轮教训,阿荣忙道:“有客人来了,高婶婆你自便,我去招呼。”
“甭啦,高婶婆是好心,你们兄妹自个儿斟酌吧!”高婶婆回她的糕饼店了。
阿荣松一口气,回头招呼客人,“今天要多少豆腐啊,阿刚?”
“六六三十六块。”
”今天怎么买这么多?”阿荣一边包着一边问。
“还不是表少爷、表小姐今天要过来?”阿刚一说完,倚着铺子做长谈打算。他是隔壁水府的长工。“每年都回来白吃白喝,对下人颐指气使的,什么探望老爷夫人?根本是来看老爷夫人死了没,好分遗产。也没搞清楚他们姓什么,水吗?老爷夫人才不会将家产分给那群外人呢!”
“喏,你的豆腐。”阿荣将包好的豆腐放进竹篮里给他,“但水老爷不是没有儿女吗?家产总会是表少爷的吧!”
“嗤,要给也是给姑爷,哪轮得到他们!”
“姑爷?水老爷不是没儿没女?”阿荣好奇地问。
”本来有一个,十几年前出嫁时给盗匪劫去了,从此再也没消息。”说到这儿,阿刚不禁欷吁,“亏得姑爷情深义重,至今未娶,还时常过来探望老爷夫人,这么深情的男人可惜小姐没福气……这是豆腐钱,我走了。”
阿刚走后,一名娉婷女子掀开豆腐铺后的帘子走了出来。
“你听到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嗯。”她漠然点头,“若让娘知道,她只会更加内疚难过。”
这对兄妹便是逃出昱王府的祚荣及荷瓦姬拉。依照娘亲的嘱咐,她来到水氏的故乡代她探望双亲。人是探到了,再过几天他们便要启程回北疆。
祚荣收拾卖得差不多的铺子,提早收工。
“荷儿,我看你还是继续留下,别回去。”他面对着她坐下,两人不知为这事吵过几回。“你一回北疆便得嫁给崔纥你可清楚?”
“这是为了我北疆。”她垂下眼。
“不是!”祚荣皱紧眉,“崔纥心术不正,只会给北疆带来灾难”
她何尝不知?若父王不是那么野心勃勃,或许……或许她和李昱……荷瓦姬拉甩甩头,命令自己别再多想。即使曾有机会,亦被她一剑斩断,是她亲手斩断两人情丝,把那一剑刺进他肩头。
他们是敌人,这件事实不会改变。
他要保护他的国家,她何尝不是?
“除非你能改变父王的决定,否则这场战争无法避免。”荷瓦姬拉撇过头去,不愿多谈地起身,“这几日水府需要零工,我答应了要进去帮忙……”
“荷儿!”祚荣阻止不了她,只得叹气摇头。自从逃出昱王府之后,淡淡的愁绪便萦绕在荷瓦姬拉眉睫,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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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别寒冷,冻得李昱左肩的伤隐隐刺痛。
坐在回廊栏杆上,李昱望着回廊外皑皑白雪覆盖一切,不禁抬手轻抚伤处。
她……回北疆了吗?
“哎呀,王爷!”孙良大惊小怪的声音打散这片雪地难得的宁静,“王爷怎么可以不多加几件衣服便坐在这儿吹风呢?万一伤口复发,老奴万死不足以辞其疚啊!王爷这不是折腾老奴吗……”他装模作样地揩了揩假想中的老泪,一边不忘差下人去多拿几件保暖的衣物。
“万俟甲乙护卫也真是的,怎么没有跟在王爷身边呢?万一又发生那种事……叫老奴怎么有脸见先帝与贤妃于九泉呢?”
孙良一出现,原本冷清清的通往引竹轩的回廊便热闹了起来,李昱再也寻不回适才的宁静。
“孙总管,本王没事。”
下人拿回了几件裘衣及披风,为李昱穿上。
“还说没事,只为了一个女人,王爷便变得颓废了,哪里像个男人……”
“孙总管。”李昱略微不悦地沉下声。
“王爷别急着否认。”孙良当没听到声音中的警告,“老奴从宫里便跟着王爷,王爷想些什么,老奴还不清楚吗?京城里温婉可人的千金小姐何其多,王爷何必钟情于一名女刺客呢?”
他要知道就好了。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像是要掩盖去一切烦忧。
李昱沮丧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拔起心中那朵小荷花,只能任思念及恨意在心中矛盾交缠。
“……若真非那个女刺客不可,就要跟人家说清楚,哪个姑娘家想不清不白、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男人呢?何况是对王爷又爱又恨的女刺客?一个不小心恨意大过爱意——瞧,王爷这就倒霉了,加上又传出那种流言……”他坚信那只是个可笑的流言,就算真有其事,他也相信王爷必有其原因。“就算不是刺客也想刺王爷一剑呢!”孙良继续说,偷觑了一眼主子的神色。
很多事,他这老人家看得可比王爷清楚。王爷虽号称精明狡猾,毕竟走过的路都还没他这老头子过的桥多呢!深宫里多的是怨妇,女子的心情不是那些一夫多妻的男子能够了解的。
李昱闻言望向孙良,深思他的话。
“又爱又恨?她对本王?”
他只在意那么一句话——又爱又恨。荷瓦姬拉当真对他有爱意吗?
“荷瓦姬拉姑娘性情中带着北方儿女的刚烈,哪会将身子给不喜欢的男人?”
迟钝的王爷,平时的精明全丢了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安车骨祚荣……”说到底,他还是无法不介意她护他如命的举动。 ”
孙良皱了皱眉,“啊,老奴实在不该多嘴,王爷英明睿智,哪需要老奴说话呢?王爷原谅老奴的大胆逾越,老奴也全都是为了王爷……”
“孙良!”他不想听这些。
不知是否太监的关系,孙良平日就是多话,有时还真令李昱想掐死他,由此可知孙良有多厉害了。
“是,是,是,老奴不多话了,这就下去。”
孙良狡诈地下台一鞠躬,说他老嘛,动作灵活可不输给年轻人。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李昱悻悻然缩回手。
他在做什么?
下了栏杆,李昱顺着回廊往现无人居住的引竹轩而去。
冬季的引竹轩其实不适合人居住,太过寒冷,但窗外的寒冬景致别有一番凄冷美感,倒挺适合他现在的心境。
她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刺下那一剑?她心中可曾挣扎过?
他原该恨她,毕竟那一剑刺得可不轻,但想到她之前颤抖的声音,他却只觉心疼。或许真如孙良所说,她也爱他,否则她大可一剑刺人心脏;在她面前,他一向毫无防备。
在水荷睡过的床榻边缘坐下,抚着冰凉的寝具,李昱回想他们曾有的激情。
呵呵……他真的变得婆妈了,竟为一个女人患得患失。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有情无情,而是敌对的身分,只要两国敌对的一天,他们便不可能有未来。除非……
呵,他曾向皇兄要过一个奖赏,现下知道该如何好好运用了。
李昱露出一抹笑意,虽对不起她,但他必须照原来的计划打败北疆,如此一来他们才可能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