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香抬首。“你真不回去?”
微生笑了。“你怕啊?”他很认真地解释。“他们总会谅解,都是亲人,怎可能气我一辈子?但我们的姻缘,错过便不再。”拨开她脸畔细发,望着伊人,他忽然豪气万千。“我要干出一番事业,凭自己双手挣来幸福,向他们证明,你是最有福气的媳妇。我想好了,你等着。不出一年,我要买下你们隔壁空了许久的豪宅,连着对面那栋一起收购,届时给你办场风光婚礼,把你迎娶进门。”
乐香微笑,眼底满是爱意,双手温柔,轻轻抓着微生臂耪。“微生,我知道,你一定行。”
“是。”他笑。“你眼光好。”
将乐香揽在怀底,也不舍得放开了。微生双臂温暖,环在她腰上,乐香埋在他宽阔胸膛,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
听着窗外枝上鸟儿欢唱,听见风吹树梢沙沙声响,还有廊外长工低语。
她叹息,很有感慨,像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找到地方栖息。这一次,她相信月老不会再跟她开玩笑了,这一次他们应该可以长相守。
堂中一具棺材。
爱老爷瞪直眼睛,看白微生坐在棺材板上头,手里拿着微生给的图稿。
“你、你、你拿这个入伙?”开什么玩笑!
白微生敲敲棺材。“我不会匠工——”他跳下棺材,摸着下巴。“但我相信这一定可行。”
爱夫人及乐香围着老爷,争着他手中的草图。图上画着几具造型特殊的棺材,棺前形状有似元宝,也雕刻着玫瑰,造型特殊,华丽花俏。
微生指着“永福”棺材解释:“几千年来棺材造型未曾变过,不论材质多好、匠工多细,总是这么长长方方的形状多呆板,要是能做成我画的几种造型,不但看来吉祥,还能讨吉利,元宝造型就取发财棺,依此类推,还可设计更多花俏的棺样,取个雅致的棺名,再想个特殊意义,如凤凰棺,情深的人可买;发财馆,想祖荫绵长的可买;千金棺,供财大气粗的富贵人家摆阔……抬棺时更可大肆张扬。当然死人不计较躺什么棺,但活人心思可多,送葬等同是对死者的心意,情深的人重视棺材好不好、美不美,深爱的亲人是否中意?爱面子的就讲排场派头,更加在意棺材形状,够不够华丽。只讲究材质太小格局了,我设计了特殊造型的棺材,绝对可让丧家满意。”
爱老爷思想传统,不能接受。“不过一口棺材,搞那么多名堂干嘛?”
爱乐香却眼睛发亮。“多有趣?这肯定能发财!”对微生极有信心。
爱夫人也抢着看图,忍不住惊奇道:“哗,这凤凰棺玫瑰样多美,我死了要躺这副!”
“我呸呸呸呸呸!”爱老爷忙搂住夫人,声音软绵绵地。“什么死不死,你长命百岁。”
“唔——你才万寿无疆……”
“你福如东海……”
“你寿比南山!”
两人打情骂俏起来。
爱乐香瞅微生一眼,挑眉笑了。微生走过来,拉住乐香小手,问起她爹。
“如何,我能加入吗?”
爱老爷环着夫人咳了咳,清清喉咙,正色道:“就凭这么一张图?”
微生环着乐香,毫不谦虚。“就凭这一张图。”说得特有自信。
“想怎么个入法?”
“要‘永福’一半。”
“一半?”爱老爷瞅着那图,吹胡子瞪眼睛。“就凭这张图?”
“我设计的棺材,定让“永福”将基业扩充至北方,不出一年将可并吞北方棺业,拿个一半并不过分。”
“毛头小子恁地狂妄!”爱老爷不信。“我拿图做样版,十天内,来的丧家要人人都中意你的棺样,别说一半,给你七成都行!
“唉呀,爹,你该糟了!”乐香有预感,白微生设计的棺样,定能改革棺业历史。
果不其然,不出十天,那七成微生轻松到手,那么轻易,手到擒来。微生不真在意那七成利益,他想得特远,他要将“永福”这老号,卖到北方,囊括全国,他要将棺材业干得有声有色,最好还成为什么棺材大王,让他爹娘服气。
爱老爷输得心服口服,暗自高兴,他女儿果真觅得良人!
爱夫人更是镇日笑咧了嘴,她没儿子,乐香带来这聪明的微生,像她平空多了个儿子。
那厢白夫人知道微生竟去“永福”做起棺材,如遭雷击,不敢相信,白老爷更是不谅解,两家不相往来,仇结得更深了。
白宅少了微生,冷清萧条;邻府倒是一贯热闹喧哗,益发温馨,生意越干越大,最后还干到宫中去。
白微生不肯低头,白老爷又坚持己见,不认这儿子。
秋天叶落,枫红了一阵。冬季将至,白老爷生了一场小病,微生来看,也不给见,心底虽觉得空荡,可是仍气爱子竟跑去干那下等棺业,给他丢尽老脸。
一日白老爷被召进宰相府邸,原来是宰相老婆病重,已届弥留。
“白爷……”宰相表情忧郁,请托白老爷。“吾挚爱已经……回天乏术……”他感伤,泪流满面。“有劳白爷爱子,听说他设计一手好棺,能否劳贤侄帮吾设计一口别致的琉璃棺?这琉璃是大理运来,给谁设计我都不放心,这事就劳你了。”
白老爷愕然,呆了一响才回过神来,点头领命。正退下,老宰相喊住他,提醒道:“对了,上回‘永福’将皇上宠妃真敏的丧礼办得真好,皇上感动,决定下诏‘永福’,并赐你家公子为三品司仪官,往后宫中丧事,全由‘永福’打理,恭喜你了!”
白老爷怔住,久久说不出话。他的儿子?三品官?三品官哪!
太讽刺了!真像老天爷故意说什么给他听,狠狠震动他心房,他虽冷着脸,心却开始动摇。
白微生设计的棺材抢手,令他与“永福”名扬四海,一如他的保证,不出一年,就买下比邻的几栋豪宅,不顾父母反对,自个儿将乐香娶进门。
再一年,白府左右全成了“永福”店面与仓库,左边棺木,右边也棺木,门前各式棺材,后边也处处横放棺木,开门更是一定见棺,白夫人从震惊到愤怒,从抗拒到认命,开始有“人生何处不见棺”的感慨。
终于瞒着老爷,来见微生与媳妇。白夫人寻来那日,正是冬至时节,天冷,漫着雾。乐香在苑里和长工整理花卉,她揣着一簇红玫瑰,微微隆起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微生的小孩。
白夫人被请入宅内,远远地看见爱乐香,她有点惶恐,心想待会儿不知如何开口,要说什么,表情尴尬。
但见爱乐香转身,看见她,眼一睁,便笑了。
天冷,她笑出一朵白茫茫烟雾。漂亮白牙闪着,眼睛微眯,非常自然地迎过来,停在白夫人面前。
“微生见您来了,一定好开心。”拥抱了白夫人,非常自然地就拉她的手去搁在肚上。“瞧,这里也有个小微生呢!”
天气这么冷,乐香的肚皮好暖。白夫人摸着那柔软圆润的肚子,一颗老心好似被什么熨过,瞬间柔软得快要融了。
“这里头……有个小微生啊……”向来严肃的脸色,不禁也柔和慈爱。
乐香白皙小手忽然覆上搁在肚上白母的手。“等生出来,给您抱。”便叨叨絮絮和白夫人聊起家常琐事,像似完全不记得她曾经怎样反对自己与微生的婚事。
乐香聊着,白夫人什么都没听见,只觉得那覆住她的小手,非常柔软,非常温暖,恍似有魔力。她瞅着乐香怀底的玫瑰,闭塞的心扉一刹恍似也开满了花朵。
白夫人开始想像,她的孙子会是怎样的可爱,应该会有乐香大大的眼睛,会有微生聪明的脑袋,她不禁也眉开眼笑,和乐香开怀聊了起来。
树荫底下,叨叨絮絮的话语都让北风吹散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没人知道,那一年,当爱府刚搬进新宅,小乐香兴奋地在后苑蹦蹦跳跳,忽地听见墙外有声,某人正朗声吟诵诗词。
乐香似懂非懂,便跑到墙边,将耳朵贴上去,听见一首又一首词藻优美的诗。
那是少年微生,正独坐露台,背诵诗词。当时他并不知道,墙的那一边,有一只耳朵,将他的声音摄入心底收藏。更不知道无心背诵,却启发了乐香对诗词的兴趣,也开始钻研学问。
当时他们懵懂,都不知有那么一天,微生将掀开一只红纱盖。
那时烛光摇曳,露出一张脸来对他微笑。微生心悸,这世上再没有一朵玫瑰,比得上他看见的那一朵笑颜。
爱乐香笑得两眼眯眯,双腮绯红。“相公。”她说的很温柔。
怎么知道,原来,白微生正是她未来夫君,怎么知道愿望都能实现。
白微生拥着乐香,忽然想到那一个梦,那满苑的玫瑰,如今都开在他心底。
夫复何求?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只聪明,还非常有福气。谁说不是?就凭卖棺材,他混上了三品官,娶到了爱乐香,也娶进了满满福气。他深信,终有一天爹会明了,爱乐香确实为他带来福气,时间会证明,他们过得如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