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够了,白夫人差点没当场气得暴毙。
她怒火冲天奔回府邸,和老爷又是商量、又是哀求、又是上吊地闹了半日,这才令得从来不大管事又爱面子的相公托了朝廷的监事,监事又托了西宫的太监,太监又托了白苑的宫女,宫女又托宫女,用尽各种关系,使尽千万银两,终于事情传到了曾经亲手抱过仍是婴儿的白微生的娘娘,慈妃。
慈妃听说了雨维城最负盛名、最有才情,她还曾经亲手抱过的白微生,竟然要遭死劫了,于是仁慈地同意白府托求,下了一道懿旨,直达爱夫人府邸。
慈妃亲自赐婚,谁不从谁就是死罪。
爱老爷及夫人接到懿旨,如丧考妣,爱夫人当场昏厥。“怎会这样?”
这下不嫁女儿都不行了。
从头至尾这不过是个恶意的玩笑,怎么事到最后竟弄假成真?
白微生与爱乐香听到消息。
微生一贯暴躁地向母亲发飙。“娘,你怎么可以用懿旨威胁人家?”
乐香反应大大不同,她已经十天不跟娘说话了,这会儿,看着母亲哭肿的双眼,倒终于开口了。
“早跟你说了呗?”她的反应出奇镇定。
“那现在怎么办?”爱夫人抽抽噎噎。
“能怎么办?”爱乐香一手叉腰,一手玩着颈边秀发,说得稀松平常。“嫁了呗。”
“女儿!”爱夫人不舍地抱住乐香。“娘怎能牺牲你?”
“娘,老实告诉你好了——”乐香叹气,昂头噙着笑道。“我求之不得。”
说真的,她可没强求什么,老天爷竟然这样赏她,她可就欢天喜地接受下来。
爱夫人不敢相信女儿真敢往火坑里跳、当白府媳妇。天啊,那个恐怖的女人,还有那个老臭着脸、爱端架子的白老爷,再加上那骄傲自大得要死的白微生,呜哇……她越想越毛,哭得好似乐香前途有多黑暗,未来有多惨淡,甚至哀嚎起来像是乐香已命在旦夕。
乐香被母亲慌张的样子弄得笑了,有这么恐怖吗?
“放心——”乐香摸摸母亲的脸。“该哭的是白微生,你女儿不会给人欺负的。”
乐香微笑,深吸口气,斜脸凝视堂外明媚春光。
这是她的缘分,可怜的白微生得要束手就擒。当然,能娶到她爱乐香,可是他天大的福气,平常人她还不嫁哩!
爱乐香自信满满,一副龙潭虎穴都不怕的样子,单手叉腰,深深呼吸,空气新鲜,天朗气清,事已至此,那么就让微生爱上她。
爱夫人望着女儿无惧的表情,用力眨眨眼,是她看错了吗?女儿自信得好似佛要去逮她的孙悟空,更像是命中安排,她胸中也自有定见。毫不意外,没有挣扎,就像她天生注定是微生的真命天女,特来收拾他这狂妄自大的家伙。
箭已在弦,意上眉梢。爱乐香微笑,满苑春光摄入那一双慧黠的眼。
莫辜负盛放的花朵,莫浪费了满园春情,乐香吃了秤砣铁了心。
要嘛就不嫁,要嫁就要嫁爱她的。
箭欲振发,乐香握着情箭,只等着在适当时机,射中微生心房。当她认真起来,就狠得不许失误。
她得意洋洋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白微生,你等着,我们要相爱了……
正是不晚不早,只是刚好。
第五章
家世显赫、王公贵人之后的白府,将迎娶“永福棺材店”闺女爱乐香,并由慈妃亲自赐婚,这事很快传遍了雨维城,听者无不哗然。
那个爱乐香?无人问津、没人提亲,永远一身白裳似在服丧的爱乐香?顿时全城闺女们无不痛心疾首怨愤嫉妒,憎恨爱乐香好运,抢走她们的偶像。
更别提挂月楼的宋清丽,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失眠,她哭泣,她不甘心,益发愤世嫉俗起来。如果她出身不好没能衬上白微生,那么爱乐香来自一个下等行业,又凭什么得到慈妃赐婚?就凭一个相命师的话?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厚此薄彼?!
不管他人怎样错愕震惊。白家已敲锣打鼓、如火如茶地,急着要将福大命大的爱乐香快快迎娶进门,日子看好了,红联制好了,喜气洋洋,气派豪华地妆点着府邸。
此际天色昏暗,窗外,细雨纷飞。
茶楼顶层,隔起的隐密包厢内,桌上热茶正煮着,茶香四溢,暗褐色桌面,一只雪白小手正缓慢优雅地拨弄炉上煎着的茶。
有一点雨,斜斜沁入窗内。
小手的主人显得懒洋洋又漫不经心;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则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白微生开扇又收扇,约乐香出来的是他;一见她又手足无措,有口难言的也是他。在爱乐香一派从容的面目底下,他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她的镇定,总教聪明的他猜不着她心思。
许久他终于张口:“我约你来是为着……”
“我明白。”乐香将茶碗递至他面前,看他一眼。“趁热喝吧。”笑着抿抿唇,环顾四周。“这里不错,满隐密的。”
微生啜了口热茶。想说的话梗住了,瞪着掌心内冒着蒸气的热茶;他有些困惑,黑眉轩起。
“怎了?”乐香托着下巴斜脸望他,笑咪咪地。
“这是我刚刚叫的碧螺春吗?”
她点点头。“是啊!”晶亮的眼睛饱含笑意。
“不对。”微生皱眉。“我来这儿饮过多次,味道不同。”他又啜一口。“有甜味。”
“好喝吗?”乐香懒洋洋地笑望他,雪白的指尖轻轻摸着自己的那杯,爱抚杯沿,一圈又一圈,仿佛有很多时间可以跟他耗。
微生坦白道:“是好喝,但为什么不一样?比往常甘甜。”
“因为他们不懂。”乐香轻声解释。“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压低声音……
微生听不清楚,好奇地伸长颈子,倾身过去,将耳朵贴近她唇畔。
乐香斜脸,贴着他耳朵。因刻意低声,嗓音慵懒,便像一只蚊子,钻进了深邃耳道,亲吻他耳膜,震动他。
“我跟你说……泡茶有个秘诀,茶水入壶要静下心来,默默从一数至十,茶叶便舒展得恰到好处,味道刚好蒸润,即刻起壶入杯,味道不涩,甘味会留在舌尖很久很久……这是我的秘诀。”
微生好学,低问:“数到十?怎么可能?速度快慢每个人不一样。”
“大抵是这个速度——”乐香对着他耳朵悄声地数起数儿,雪亮的眼瞅着窗外细雨,听着雨打在叶上的沙沙声,笑着数数儿。“—……二……三……”当然是骗微生的,泡茶要技术,乐香是练来的。
这微生好呆啊,真傻愣得乖乖地贴着她唇畔倾听,乐香也就慢慢数着数儿,越数越慢、越数越小声。又闻到了他身上干净的书卷味,又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又是那么温暖得教人心悸,一盏灯又在心上亮起,良人的味道如此衬身,良人如此亲近。
耳上的肌肤时而擦过乐香唇畔,微生心悸,听得模糊,自己的心跳声反而清楚,跳得比她的声音还快。
咦,她竟才数到五?
“这么久?”微生诧异,坐回长椅,瞪住乐香。“你诳,方才分明没见你泡那么久的茶!”
他发现了?
乐香掩嘴颇无赖地吃吃笑起来。
“好啊!”微生恶狠狠指着她狡猾的脸。“真骗我?你这家伙!”倒也不真的气。
白微生硬是敛住浮动的心绪,沉住气回归正题,郑重一句。“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此吗?”
“跟我约会啊!”她还在笑。
白微生绷紧脸庞。“不是。”
“那么是跟我培养感情。”她闹起他,看见微生眼角抽搐。
“笨蛋,当然不是。”他凶巴巴地否认。“我想了个法子,咱别成亲,咱联手去拆了那清水大师的台……”
微生刷地展开扇面扇风,不知怎的他直觉有些烦躁。爱乐香一对骨碌碌的大眼直冲着他笑,长长睫毛像要飞起,每眨一下就像有针扎上他心房。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着他,于是害他说的心不在焉。
“……总之,我查过那清水大师的底,约莫知道他是个大神棍,只要抓住他把柄,咱这门荒唐的亲事就可以作废。”
乐香微笑地听他说完,还很配合地不时点头称是。
然后微生问她:“如何?”
“你想得很周到。”乐香慢条斯理说着,又顺势添茶,捻着茶盖磨着壶沿,熟练地煎茶倒茶,那双手温柔得仿佛正和那只茶壶恋爱。微生注视着,不知怎地又浑身燥热起来,耳边只听见她说:“我可不想辜负慈妃一番好意。”
白微生敛神,正色。“我亦不能辜负宋清丽,那天本来说好要提她的婚事。”话是这么说,按清理也确是如此,可白微生却说得很心虚,热汗直冒。爱乐香,爱乐香……在他心版上竟那么的抢眼,他模糊不了,又擦不掉。
又是宋清丽,那个冒牌货!正是她偷了她的诗……乐香不禁动气,垂下眼睛。该怎么说呢?微生心底只有她吗?阴错阳差,就因为那首诗太出色?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