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贵妇应该就是曲铰楚的母亲吧。菱烟心想。现在她终于知道,曲叛楚的俊美是来自哪儿。
果然,曲铰楚上前弯身作揖,低声道:“娘,您身子可好了?”
那贵妇燕兰玉冷冷地抬眼看着他,语音清朗,双颊丰润,一点儿也没有病容。她冷冷道:“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曲铰楚微笑,这一次他的笑意没有扩散到眼里:“孩儿不敢忘了母亲的训诲,尽忠保家卫国,未免冷落了娘。”
燕兰玉哼了一声:“这次,你多留在府里,等着皇上召见,别乱走。”说完,转过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望着菱烟打量,话却是对着曲铰楚说:“这丫头是什么人?你竟随便带人府里?”
曲铰楚淡淡道:“她是在边关时服侍我的丫头,我回来,自然也带她回来。”
燕兰玉不悦地道:“我给你多少人你不要,竟带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回来?你还有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宋嬷嬷!”
一旁的中年嬷攘立刻应了一声。
“把这丫头给撵出去,把倩儿和慧儿送到竹园里。”
宋嬷嬷立刻答允,便要叫人来把菱烟抓住。曲铰楚轻轻旋身挡在菱烟身前,道:“曲家主子究竟是我吧?”菱烟从没听过他用这么冷淡平板的声音说话。
燕兰玉皱起美丽的眉头,杏眼微眯:“你这是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曲铰楚淡淡道:“这点小事,不必烦劳到娘。她是我的丫环。”
“我不准。”
“竹园的事不准有任何人插手。”曲铰楚的声音依旧淡淡,但语气却变得很冷:“难道堂堂长公主竟想出尔反尔?”
“你!”燕兰玉气得伸出戴着长长镂金指套的手指指着他:“我说的话你敢不听?你是翅膀硬了、眼里没有我这个娘了是吗?”
“只要娘眼里有儿子,儿子眼里就有娘。”曲铰楚淡淡道:“儿子赶路累了,明儿还要晋见皇上,先告退了。”说完,他看也不看菱烟一眼,只道:“走。”
菱烟向燕兰玉磕了个头,追着曲铰楚走回竹园。
原来呵……原来母子住这么远,是为了这样。
原来……不让人进竹园,是为了要保有自己的一点儿天地。
右走进竹园,门一关上,菱烟便握住了曲皱楚的手臂。曲铰楚大吃一惊,从来,这个女子都防得严严的,不让他们任何人碰她—碰,怎么——”
“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菱烟水亮的眼睛直视进他的心里:“不要忘了这一点。”
她松开了手,让曲铰楚的臂膀感到一阵寒冷,但从那双眼里传来的暖意,却一直停在他的心底。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时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不能让那么美丽的娘爱他。即使周二叔再怎么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他也不信。
长大了,他知道了,但是……
为什么……这个女人能这么快就听到他心底的声音?
是他的钟甲露出破绽了?还是……
他望着菱烟,良久良久,直到他眼底的冰冷全都化成春风般的暖意时,才轻声道:
“谢谢你。”
第二章
梦里,他一直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他的脚陷在漫天的黄沙里,一步也动不了。我军、敌军、爹、子乔、二叔……所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却连手指也动不了。
他想叫住他们,却开不了口。他不知道,留住他们又能如何。
他闭上眼睛,挡住刺目的黄沙。感觉到那些死去士兵的手,从沙漠里伸出来,掴住了他的腿、他的手、他的头……
突地,他睁开眼。
夜还未过。
他坐起身,将冷汗淋漓的脸埋进双手间,等着恶寒过去。
下了朝,曲铰楚被皇帝召进了御书房。
皇帝燕释坐在披着绣龙锦缎的龙椅上,细长的眼睛打量着他,语气和善地问:“皇妹的身体好些了吗?”
曲铰楚躬身道:“谢皇上关心,臣母的身子已大好了。”
“朕已下旨,另派王邵思前往边关,你不在时,就由他代理。伺况还有卫子乔在,爱将不必过虑。多陪陪皇妹吧。”
曲铰楚心头一片雪亮,知道皇帝有意除他兵权,但碍着曲家军的势力,不愿明目张胆地来,所以才骗他回京观察一阵子。
既知如此,他也就顺着皇帝的意思:“多谢皇上,末将便暂且在京里偷闲了。”
燕释见他毫无异议,心中反倒怀疑,但也不便当面说破,于是只点头道:“曲将军舟车劳顿,这三日多休息,列朝一事就暂免了。”
曲铰楚谢了恩,走出御书房,望着蓝天,深深吸了口气。
皇上心里的打算,他已经能猜到八、九分,但自己要怎么做,却还没法子决定。接下来,皇上不是要用指婚来绑住他,就是会借个名目杀了他,然后再把卫子乔等曲家直系部属全召回来,让曲家军变成他燕释的军队。
他长叹一口气,突然,眼前浮起一张平静却又灵活的俏脸。
……突然好想好想听听菱烟的声立音……
“曲将军。”
听到这个声音,曲铰楚又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果然就是齐王燕腾风,他如鹰般湛然有神的眼直视着曲鼓楚:“一路上辛苦。”
“谢王爷关心。”
燕腾风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咱们也好久没一块儿喝酒了,明晚我在府里作东,替你接风。”
曲铰楚微笑道:“王爷的好意,铰楚心领了。铰楚是为采母病而回,不便一回京就赴宴,还请王爷见谅。”
燕腾风也不逼他,只看着他的眼笑道:“自然不怪你。那么,曲将军,你可要保重身体。”
听他最后四个字说得语重心长,曲铰楚知道他在暗示有人有意除他。但他完全不想介入皇位之争,他只是个武人,不管是他们谁当皇帝,他都不想介入其中。于是,他只躬身道:“谢王爷关心,”
他呼吸够了这儿的脏空气。这一刻,他只想飞回菱烟身边,吸一口清新的感觉,“爷!你回来了?”
曲铰楚才踏进拱门,就看见菱烟迎了上来。她的眼儿亮晶晶,颊上还有着一抹红晕。
一瞬间,他忽然失了神。
“累了吧?快来换下朝服,好好歇会儿。”
曲铰楚感染了她的好心情,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菱烟唇角噙着笑意:“没什么。”
曲嗽楚看着她不同于往日,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下来,自己也不由得微笑了起来。刚才在朝中的气闷,一瞬间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匆匆换上轻便长袍,走了出来,正好和贝彦与周二撞上。周二有点古怪地笑道:
“我陪贝彦上街买东西去。”贝彦朝他眨眨眼,经过他身边时在他耳边低语:“把握机会呀,老大!”说完,不等曲铰楚回过神来,他们便出了拱门。
曲铰楚寻着药香来到园中的竹亭,菱烟正朝着一个小炉煽火,瞧见他来,便从上面的陶壶里倒了杯茶,微笑道:“爷,累了吧,喝杯茶提神。”
曲铰楚坐下,端起茶,一股淡淡的菊花香直窜进脑中,让他感到神清气爽。他啜了一口,笑问:“这是茶吗?”
菱烟笑了:“当然是茶,只是不是茶叶泡出的茶罢了。它叫东坡茶,用菊花及枸杞泡的。今儿早上你出门后,我拜托周二叔帮我找了药材来,怕你回来时凉了,我把它放在小火上温着。你爱看书,最近又这么多事让你劳神,这茶可以保养眼睛,又能养肝滋肾润肺,你每天喝上一杯,不会让身体给累着了。”
曲铰楚怔了一怔,他这一生,从没有人这么照顾他。周二叔、铁烈等人虽然关心他,但毕竟都是男人,未免有点粗枝大叶,加上久在边关,何时受过这样的体贴。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菱烟坐在他身边,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不好喝?要加点冰糖吗?我以为你不爱甜……”
“不用。它……很好喝。从来没喝过这样好喝的茶。”曲铰楚凝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
菱烟放心地笑开了:“那就好,过些日子冷了,再炖点药膳给大伙儿补一补。你知道吗,其实药膳是不能乱吃的,也就是要依着四诊八纲,依人的所需来配定食谱。还要考虑风寒暑湿等节气、药物的四气五味等……”
曲铰楚凝视着她,这时的她热情专注,与平日那个淡然平静的她完全不同。明亮的黑眼像是要发出光来,细致白晰的脸颊薄薄染上了一层淡红,清脆的语音不像平时那般斟酌,而是单纯坦白地说着她想说的话。
好美。
他看着她的笑。她常常微笑,但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的笑意到了眼底,真正打从心底开心地笑。他也不禁跟着扬起了唇角。
他希望她能一直这么笑着。而不是那凉凉的、苍白的笑容。
所以,他会尽一切所能,只让她能一直这么笑着。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