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铰楚凝视着她,眼神中没有一丝疑虑,柔和地说:“外头风大,我们快些儿回家吧。”
回家?听到这两个字,风恋荷的心一阵不规律地跳动。她握住军儿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而走,心头一片混乱。
三人一马走了好半天,才到一栋小木屋前。他们才在门前停下,薄木门就碰一声推开,一个十岁左右、俊美异常的小男孩冲了出来:“姐姐,找到军儿哥哥了吗?”他才说完,腿后头又探出一个一岁小女孩的脑袋,小女孩含着姆指,另一手抓着小男孩的裤子,大眼睛溜溜地向外头偷看。
风恋荷早已急急忙忙地奔过去,边把小女孩抱起来,边把小男孩搂进怀里:“你们怎么穿这样就跑出来?外头冷得不得了,门开这么大,让冷风透进去怎么行。快进去!星儿,你是病人,也不知道保重!快去躺下。”说着,她又回头对曲铰楚和军儿道:“快进来吧。当心感冒了。”
曲铰楚看着她呵护着孩子们,心头一阵阵感动。原来,这就是母亲吗?母亲……都是这样照顾孩子的吗?
忽然,他心中最后的那个空洞也补满了。他终于记起那个梦,梦里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女人,现在,他可以看见她的脸了。
不管她是菱烟、还是风恋荷……都是他深爱的女人。
泡了壶茶给曲铰楚,再把军儿的脚伤处理好,让星儿把药喝了,风恋荷这才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那个男人。却发现那个男人一手抱着小妍,正弯腰在生火淘米。小妍格格笑着拉着他的头发,他不但不生气,还好脾气地任她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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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威震西北的将军,是连皇帝都不得不介意的人,却自在地待在这间小破屋子里,丝毫没有不适的样子。
而她……竟觉得有他在是再自然也不过的。
风恋荷的眼眶微微一热,然后,她的眼对上了曲铰楚深邃的眼。她试图在那双眼里找寻她熟悉的轻视和怀疑,但却只看到一片平和与……她所不敢相信的感情。
“你在作什么?”她走上前把小妍抱过来,阻止她继续凌虐曲铰楚的长发。
“生火煮饭。”他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放心,我在边关常作,不会烧了你家的。”
“为什么?”
“大哥要把弟妹喂饱,不是很正常的事?”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只是送军儿回来的话,我很感激,不过……”
“我是来找你的。”
面对曲铰楚专注的凝视,风恋荷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遭:
“……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不告而别?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曲铰楚的眼底有着淡淡受伤的神情。风恋荷的心底又是一紧,她抱紧了小妍,哑着嗓音:“老夫人……周二叔……没告诉你……”
曲铰楚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告诉过我的。”
“我害死了我的母亲,害得家败了……”
“我知道。”
淡淡的、平静的一句话,却让风恋荷的眼泪在目眶里打转。就这样?没有轻视没有狎玩,就这样乎和地接受了她的过去?
小妍被她抱痛了,在她怀中挣扎。星儿隔着布帘看着他们两人,忽然若有所悟,他拉拉军儿的衣袖,军儿看了看他,然后有点不情愿地走过来把小妍抱过去,道:“小妍该睡午觉了,我哄她。”说着,一拐一拐地走进内室。
原来……那个男人是来跟他抢姐姐的哦。他闷闷地心想,这是不是像姐姐教他的那句成语,什么把狼带人屋子里呢?
曲铰楚等军儿走了进去,才轻轻握住风恋荷的肩,柔声道:“如果我今天断脚失臂,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风恋荷别开脸:“那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你只是心受了伤而已。而我却在战场上杀了无数的人,你轻视我这样的杀人鬼吗?”
风恋荷摇头:“不,你是身不由己,我却是自作自受。”
“你觉得,我会更看得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坏水的人?家会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的手上用劲,风恋荷被他握得有些痛,她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心痛和怜惜,耳边,曲铰楚低沉的声音像海一样,慢慢地将她包围:“其实,你担心的是当所有人都指责你的时候,我就动摇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如果我看不破世俗之见,如今的我,不会是你眼前的曲铰楚,只会是一个唯母命是从、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她能相信他吗?她能吗?曾经,那个人也曾经对她说过,她是多么特别、说过他们以后要一起作很多很多事……
但到头来,那些都不过是空话。他的随口一句,她却听得太多了……
她深吸了口气,望着曲铰楚轻声道:“你只是太温柔了,但别把同情和其他的感觉弄错了。”
曲铰楚凝视着她,一瞬间: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伤痛,让她几乎要脱口安慰他,说她相信他。但是,她忍住了。这样作对他好,对她也好……吧……
伤痛很快消失在深黑的眼底,那双黑眼又再度温柔平静如昔。曲铰楚低声道:“如果你说,我是没弄清楚自己的心。那么,朋友一场,你不会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弄清自己的心吧。让我待在这里一阵子,如果像你说的,我终会认清自己的心,到那一天,我会离开不再烦你。这样,可以吗?” .
风恋荷知道,他又在“拐”自己了。但是,他的眼神是那么诚挚,他的微笑是那么温暖,让她怎么也没办法拒绝,没办法让他的笑容消失。
“你得上朝。”她挣扎地强迫自己说。
“这里离京城并不远。”
“我们孤男寡女……”
“不是还有孩子们?”他笑看着站在布帘后的军儿和躺在床上一双眼睁得大大的星儿:“而且,大哥不是就该照顾弟妹?”
风恋荷不知该再说什么。这时,小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笑靥如花地抱住了曲铰楚的脚,大声地说:“抱抱。”
曲铰楚俯身抱起了她,小妍把脸儿埋在曲铰楚颈边,娇软地道:“爹爹。”
曲铰楚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润。军儿走过来拍了一下小妍的小屁股,骂道:“笨,不要乱认爹好不好,他是哥哥!大哥哥。”
小妍的小手捧住曲铰楚的脸,重重地“啵”了他的脸颊一下:“大哥哥。”
军儿用手肘顶顶曲铰楚,悄声道:“老大,你要是没把姐姐保护好,我长大了一定把她抢过来。”
星儿走过来倚在风恋荷的身边,笑着说:“我们又多了一个家人了吗?”
家人呀……风恋荷望着抱着小妍、搂着军儿、凝视着她的曲铰楚,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家人。她也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高兴他就这样接受了她、接受了她收留的孩子们。
她更知道,其实在自己心底,她是不想要他走的……
第六章
就这样,曲铰楚在这个小山脚下住了下来。
他在军儿的帮忙下,在木屋旁盖了一个小木屋和马厩,补好了原来的破屋,作了新的家具,军儿和星儿更把他当成神一样,每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
焕然一新的木屋在冬天变得温暖,也更像一个家。
风恋荷没有问他怎么学会这些,她只是更深地体会到他在边关的生活。
从来,他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始终是那个跟她一路东行到京城的曲铰楚。
每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曲铰楚就会骑着鸣风回京城,然后总是在晚饭前回到这里,从不让她和孩子们担心。
晚饭后,他会教男孩子们武术,教他们读书。等孩子们睡了,他又会把劈柴挑水等家里的粗活给做完,不让他们第二天一早累着,然后他会和她泡着茶谈天。夜里,他和军儿、星儿住在原本的木屋里,而她和小妍则睡在那新盖的还漫着木香的小屋中,家里的米缸再也没有空过,棉布衣服也变成了保暖的棉袄。
他,就像是孩子们真正的父亲兄长。
那……是像她的什么人呢?
她不明白。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就像毒药一般一点一滴渗进她的生命里,她不知道,当他要走的那一天,她会怎么样。
这一天傍晚,军儿和星儿听到马蹄声,立刻欢声大叫地冲了出去。小妍也在椅子上等不及地蠕动着,叫着:“大哥哥,大哥哥!\"
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在等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忽然,那股害怕又卷了上来。
“姐姐,大哥哥带了个好漂亮的东西回来哦。”星儿笑着冲进来,给她看他细心抱在怀里的东西。她吓了一跳,那是琉璃灯,轻巧的金箔和淡红的琉璃打造的,一顶要好几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