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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一段事我也听说过了。说书先生说到英明的李存勖是如何杀狗贼时,我们皆一致鼓掌叫好,可是每每到此,就没下文了。真格儿的杀风景!」

  「那是因为李存勖的确英明个屁!」耿毅说到此处,也顾不得犯下大讳,不以为然地往地上重啐了一口痰。

  做侄儿的见状,不由得观察起叔叔了。

  「唉!你爹本以为李存勖是个当皇帝的材料,会有一番作为,可以建立起社会秩序,以延续大唐的天祚。谁知这个将门虎于作战时一马当先,神勇得不得了,可是,当他做了皇帝後,却天真地以为万事太平了,放著『晋王爷』要他讨伐契丹贼王耶律阿保机的遗愿不顾,终日沉迷逸乐、吟诗作戏,抢尽天下的民女……」耿豪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快速打量侄儿一眼。

  耿毅听得正起劲,催促道:「小叔别停,继续说。」

  「可这样还不够,他竟把歪主意打到曾为他效命的官员将领的妻女身上!」

  耿毅听了叔叔的话,这才了解为何说书先生讲到李存勖得天下後,再也说不下去的原因了,因为他把皇帝当坏了,搞得众叛亲离、怨声四起的,也就没什么值得说的地方。

  耿豪继续数落李存勖当上皇帝後昏庸的恶行。

  「他专门宠信一些伶、太监及小人,任他们去污辱开国元勋与功臣,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冤杀昔日的战友,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心灰意冷的人眼见『复唐』无望後,不得不挂冠求去,而你爹就是其中一位战功卓著却倒楣的大将军。」

  「原来爹还有这么一段英雄往事!可他老人家从不在孩儿面前透露过半句。」

  「你爹为人正直如弦箭,後悔替李存勖打过天下,也就羞於提起这事。不过,也还好你爹在你娘辞世後,及早请调回老家戍守边关,避开了宫中的祸患。」

  「後来呢?」

  「李存勖当了四年皇帝,弄得朝纲混乱,路上多死殍不打紧,甚至还传出互易妻与子而食的惨剧。民怨沸腾之下,有人忍不住,就在晋阳拥戴了当今圣上称帝了。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兵。」

  耿毅眼瞬也不瞬地凝视豪叔,对他亲口道出的事并不感到讶异。「我听人提过,豪叔多年前有一位心上人,但在万般无奈下被召进宫里……」

  「那是陈年旧事了,不堪一提。」耿豪对侄儿苦笑几声。

  耿毅听到这里,忍不住瞄了叔叔一眼,「当今圣上英明吗?」

  耿豪朗笑出声,「乖侄,我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直御指挥使』,说圣上不英明,那不是同时否决了我自己吗?」

  耿毅自问自答地说:「爹爹大概也是认为当今圣上英明吧!要不,不会同意我入京的。」

  耿豪听了侄儿的话,也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没多说什么。

  耿毅却不由得继续探索,「可我就不懂,这些年朝廷送来几份诏问帖,要爹入朝做太师。为什么爹从不应允呢?」

  耿豪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侄儿涉世不深,有关政治敏感的话说得太坦白,不但会害了大哥,也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耿豪於是谨慎地说了耿毅该知道的事。「你爹经历过大风大浪,已不再眷恋功名与厚禄,他只想回幽州老家为地方父老们尽点心力,做一个清廉爱民的百姓官。」

  「绚烂归於平淡」的观念在年轻的耿毅心中是遥远的,因为他的男儿大志根本从未被启发出来过。

  「唉!总之,你爹身经百战後,守城懂得战略,让契丹人南下打劫时尝不到甜头,这样几次後,契丹人便知趣地绕过了咱们上谷这地方,乡亲们算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耿豪对侄儿道出的只是一部分,另一个真实面却是——

  耿毅的父亲——耿玠,虽然不满意李存勖的作为,但对当今圣上李嗣源趁火打劫的方式取得帝位也非常有意见,他因此不愿入朝参拜皇帝,也迟迟不让宝贝儿子入京。

  但是,在当朝皇帝麾下卖命的弟弟耿豪却抱持了不同的看法,甚至和年岁大他两旬的长兄争论。

  「大哥有以往在朝建立的威望支撑著,才能与圣上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行事。但是毅儿大了,你得替他想想,让他见一些世面,总不能老是派他去帮老农奴犁田、打麦,对著一大锅的羊毛胡搅乱拌的!依我看,要耗去一个健儿的大志,莫过在农稼上。」

  「我这是要他体恤长者,培养他的怜悯与助人之心,怎会耗去大志呢?」耿玠当时理直气壮地驳斥弟弟的话,却因为弟弟将目光转到自己身後而停口。

  耿豪快快不乐地问著哥哥,「那眼下这一幕你怎么解释呢?」

  耿玠随著弟弟的视线转了身,这才看到自己十五岁大的儿子正支使一票八、九来岁的小男童,在城外黄土陇坡上,撒网捕捉云雀,吓!俨然就是一个孩子王!

  也就在那一刻,耿玠勉强接受弟弟的建议,让儿子赴京了。

  并且嘱托了弟弟一句,「进京以後,找个时间带这孩子到他娘的坟前叩个头吧!」

  所以对耿毅而言,走洛阳这一趟纯粹是去跟娘磕头、说话的,去去即回。

  做父亲的人却似乎想得更远了。

  耿玠不但亲自上牧场,挑了一匹健马牵给儿子,甚至大费周章地请专人打造一把适合儿子气道与臂力的长弓。

  这还不打紧,他竟然解下自己腰间永不离身的小玉笛交给儿子,「这是你娘留下来的遗物,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爹,孩儿不过离家个把月,实在不需要这些行头。」

  做爹的人平日的权威已减,口中竟有几丝劝诱。「你带著就是了。」说完,对儿子挥了挥长袖,算是告别。

  就这样,耿毅暂别了年过半百却依然雄伟壮硕的父亲,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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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第三天,耿毅在叔叔的建议下,换上防御装备。

  耿毅顺从地照做,眼底却堆满了疑问。「为什么要换装呢?」

  耿豪简要地说:「接下来要经过的地方治安不是挺好,得防范一下。」

  正如叔叔所说的,他们接下来所经过的几个小城与村落,隐藏著萧条的气息,居民也都带著敌意与挑衅的姿态,盯著他们叔侄俩骑马而过。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们随身佩刀、执弓及背箭筒的军戎模样,让一些流氓土豪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也吓到了一些寻常百姓。

  他们一入城,老弱妇孺就纷纷地走避,缩退到宅门里,街道上清冷萧条,只剩几个乞丐与流民冷眼旁观。

  倘若他们奔腾於乡间小道,村民远远睨到他们就丢下东西不干活,抓著儿女往茅房土屋里躲。

  叔侄俩连日奔波,日高人渴思凉水的情况在所难免,不得不硬著头皮,上前敲门,讨个方便。

  衣著褴衫的田野翁,依他们的要求捧了两碗水出来,一双抬高的手臂,骨瘦如柴、颤抖不停。

  老人眉下混浊半阖的眼里也晃过惊弓之鸟的恐惧,让耿毅联想到数日前,被他与其他男童「围剿捕杀」的无助云雀。

  耿毅心中有著愧疚,才刚抬手要赏对方几分小文以回报对方的善心时,对方误会他的动机,以为他要抡拳挥下来,见状抱头窜到一边了。

  「这位大叔,我不会伤你的。」

  耿毅还刻意摊开并放低自己的大掌,让对方瞧个仔细。

  那田野翁没敢看他手里的东西,忙晃手摇头,「不,大爷,饶了我们,给水是咱们应该的,您的赏钱我们是万不能拿,您好心,大慈大量的爷俩儿喝完了这碗水就快赶路吧!您的钱我们是万万不敢拿的。」

  耿毅还一副「但是……」的模样。

  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他座下的马儿却被叔父给牵走了,让他不丢下老村农都不行。

  坐骑载著百思不得其解的耿毅远离破茅庐後,耿毅才回过神来问叔叔,「我没有加害他的意思啊?他为什么一副撞邪的模样儿?」

  耿豪这才解释,「教他撞邪的是别人,而且大概被欺侮过不下一次了。」

  耿毅仍是一脸的郁闷不乐。

  见多不怪的耿豪只好扯一些不相关的话题,转移侄儿的注意力,「别在意,再过两天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届时的情况就会改善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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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唐京都洛阳

  洛京城外,春意正浓,满山牡丹盛放邀人采。

  入了城门後,林荫扶疏的大道上熙熙攘攘,阵阵炊烟从满庭芬芳的囱屋逸出,袅袅地往天飘散。

  微风一阵吹去,花香、菜豆香与煮茧香全搅和在一起,往人的鼻子四溢过来。

  一种香气,三种趣味,嗅在耿毅鼻间可觉得有意思极了。

  洛京的繁华让耿毅开了眼界,他方才了解穷苦的农民的确是少了许多,但行骗的乞丐却多了好几倍!若不是豪叔挡在前头,耿毅还真的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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