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而是给你一个新差,去跟一个汉老头儿打打交道。」
「要我在他面前帮皇上美言几句,顺便劝他看开些,对你磕头办大事,是吗?」
耶律德光看著眼前这位宁愿捡粪也不替他效忠跑腿的年轻人,不抱指望地问:「你肯吗?」
「我恐怕帮不了多少忙,还是在这里干活好。」耿毅说完便转身,碎步地挪动套了镣的脚,打算去拾另一堆粪。
耶律德光走到那一堆粪旁,弯腰捡了一块递给耿毅。「那就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尽点同胞爱,陪他聊个天就好。」
耿毅瞪著耶律德光手中的那一块骆驼粪,半天也不接手。「就这样?」心里却不相信贵为皇帝的人竟肯弯腰捡粪!
耶律德光给他一个保证的笑。「就这样。」还多补上一句,「『她』若听到你不再执意捡粪的消息後,会对朕和颜悦色一些。」
耶律德光口中的「她」,就是契丹国人嘴里,那一位不愿取悦皇上,因而惹恼述律皇太后的「云妃娘娘」。
「哦!她对你和颜悦色於我一点益处也没有。」耿毅现在过日子的方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有益处,她若不摆脸色给朕看,皇太后和朕也会多疼她一些。希望她过好日子,不是你的心头大愿吗?」
耿毅沉著脸将粪接下後,讽刺的说:「皇上不但懂得驭人之术,还深谙牵制之道啊!」
「还不是拜你们汉人做事喜欢拐弯抹角之赐。」
耿毅反手将粪丢进身後的篮子,「看在这一块『粪』上,我接差就是了。」
於是,他这个旧奴汉人就被派去新奴帐里,跟受掳的磁州人打起交道了。
这交道一打,可不得了!
他竟碰到两个熟面孔的人。
「是当年到幽州说服耿玠让耿毅认耶律倍为义父的张励大人,另一位却是他作梦都不敢想,却时时刻刻魂牵梦系的李檀心!
「檀心!」他脱口就喊。
对方在见到他的面时,眼睛也是睁得跟栗子一般大,却在几秒内收敛住,最後只冷冷地睨了他,然後不语地撇过头去。
那种傲慢孤芳自赏似的倔强表情,只有他的「檀心」才摆得出来!
耿毅还在震惊之中,脑里被眼前的景象一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手脚被绑的张励开口说话了,「我恐怕这位兄弟认错人了,这小姑娘是我的甥女,从洛阳到磁州探我,不幸也跟著我来这里了。」
张大人说著话的当儿时,还跟耿毅使了一个眼色,表示隔墙有耳,说话得谨慎。
耿毅了解後,就地坐了下来,又惊又喜的他四肢发著抖,他克制自己别去看她、听她,甚至冲过去将她抱进怀,对她诉说衷情一番。
两年的别离与艰难的处境让他们变得陌生,而从她刚才看他的一眼里,他知道自己必须澄清一些事。
於是耿毅很坦然地把自己这两年来的遭遇都说了出来,包括从洛阳回到幽州的事、幽州之围、在契丹国里的生活,以及当年受父命与蓟州的表姊订亲之事,只不过,为了不替悦云表姊制造麻烦,他没敢将她的名字说出来。
他观察著侧坐於另一头的檀心,默默无语听著他的故事,原本撇著唇的脸似乎柔和了一些,再转回头看他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体谅。
耿毅了解,少了绫罗绸缎的富贵行头与红唇粉黛妆扮的檀心看来平易近人多了,但在众多女奴间,仍是颇有姿色的,若非临危谎报她是张励大人的甥女,恐怕早已遭契丹贵族侵夺了。
这时候帐外起了骚动,一个身著豪华装扮的契丹武士闯进帐来,後面跟著耶律德光的家奴总管,急得跟一只在火砾上跳的断翅野鸭一般。
「我的好爷李胡大将军啊!这事得先跟皇上报了再说……你不能……」
「皇太后同意,皇上也一定会同意的,我事後再上报,跟他们细说也不迟。」
「可是皇上已下了命……您无论如何得忍耐住……大人若不照规矩,遭殃被数落的可是我们这些下人……」
「好啦、好啦,我只是来看看小美人罢了,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被唤作大将军的武士一转身,耿毅的脸也沉了下去。
这个神气威武的大将军叫李胡,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皇太后的第三子,也是耶律德光的皇太帝,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胡。
在契丹国人眼里,明快干练的述律皇太后什么事都精准,就这事糊涂了,竟把这个骄纵的儿子宠溺得跟宝似的,早已将「偏怜之子不保业」的警语丢到脑後。
而耿毅是再同意不过了。
「啊!耿毅奴,你总算想通,看在日子难过的份上,舍马粪来给咱们张励大人提鞋了?」李胡口气傲慢轻侮,完全不把耿毅看在眼里。
耿毅向来识时务,也不觉得李胡有必要把一个奴仆看入眼里,若换作是其他契丹贵族进帐,为奴的耿毅甚至会不亢不卑地行礼问安,但不会是李胡。
李胡这家伙外表英俊、内心阴狠,别说糟蹋了许多汉家妇女,就连对契丹本族的姑娘也是一个模样儿,喜欢就抢、厌了就弃,根本就是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残酷将军。
总管知道这情况的,忙地插话进来,为耿毅缓颊。「是皇上请小兄弟来陪陪张大人的,将军可别误会了!」
「说过了,我只是来看美人儿的。」李胡说著直接往檀心所坐之处踅了过去,伸手就是掐住她的颊,将她评头论足一番,说:「长得不差,就是太憔悴了点,可得把她养肥些,我喜欢肉多的女人。」
檀心趁他起身之前,卯足劲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液。
帐里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措吓愣住了。
倒是受辱的李胡清醒著,他不由分说地直接挥了檀心两个巴掌,掏出价值连城的匕首,抓著她的前襟就要将她往帐外拖去。
耿毅不顾脚镣之困,一拐一拐地上前要阻止,忙乱中就要去夺李胡的刀。
总管见了,哇哇大叫了起来,他只担心一件事,「皇上要骂人的,来人啊……」
「统统都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帐边响起,教帐里的人都停下来,一探究竟。
总管回身後,见是耶律德光的爱妃「云娘娘」驾到,可高兴得不得了!
李胡可不一样,他仍是抓著檀心的前襟,甚至不客气地对墨悦云道:「云妃口气好大,但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冲著我说来著。」
「你说呢?」墨悦云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接著慢慢地往旁挪了两步後,让尾随在她身後的耶律德光替她回答。
耶律德光上前一步,豪迈地朗笑道:「勿怪云妃,是我要她这样说的。」
李胡当下松开檀心,收敛恶霸的行径,幡然扮出一脸恭顺的模样,对耶律德光行了君臣礼,「皇兄,有些新奴儿就是不懂规矩,该教训一番。」
耶律德光呵呵笑了几声,伸指朝颊一比,反问弟弟,「耳光打到了吧?」
李胡被皇上这么一问,这才了解,被啐了唾液的颊忘了抹,他尴尬地抬手,同时回道:「嗯……打到了。」同时不忘愤恨地扫了檀心一眼。
「那就算是两相扯平了吧!张大人是朕与皇太后的座上宾,他的甥女我们也不能任意欺负。」
李胡听出耶律德光语气带了几分警告的意思,也忙接口。「当然,皇兄说得极是。」但他暗地打的如意算盘却是,「稍後非得向娘要人去,谅你不敢反对。」
耶律德光随即要墨悦云上前照顾檀心,然後转头对张励道:「可否有这个荣幸,请张大人到联的皇帐里聊聊?」
张励忙著替檀心解围,只想藉耶律德光的气势转移李胡的怒气,「好、好,聊聊可以的。」
耶律德光於是对耿毅说:「你帮张大人解套吧!顺便跟著来当通译。」
耿毅忙装出一副头昏的模样,回道:「奴隶忙不来这事的。」
耶律德光以为这是小子不愿替他办事的推托之辞,但又怀疑他与悦云之间有计画,於是跨前几步,以格外温柔的嗓音对悦云道:「娘娘,可别忘了,朕今午出游巡猎过,猎犬鹰爪们都需要休息。」
悦云知道他在警告自己,别故态复萌帮耿毅逃亡。
对於他的质疑,她心里是感慨万分,却仍不露一丝感情地回话道:「皇上多操心了。」
耶律德光犹不信任地审视她一眼,才转身对耿毅道:「一等娘娘照应完张大人的甥女後,你就护送她到我的帐里,迟了让我亲自找上门可不好。」说完,便领著张励与李胡离去。
他一走,悦云的肩头随即垮下,见耿毅与檀心早已相拥在一起,诉说衷情後,便悄悄地坐到另一头去
耿毅捧著檀心红肿的颊,气呼呼地骂了,「那头禽兽,总有一天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檀心以唇封他的话,两人随即相依相拥,缠绵相思之切自然传露,此时已是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