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菊姑娘,你睡醒啦!快来呀,这儿有东西可以吃。”营火旁,鹿皓皓兴奋地挥手召唤。
除了鹿皓皓,她还认得腾济儿和鹿平两张脸孔,其他尚有四、五人,应该都是随队的护卫。
“好啊。”她跑出两步,却又止住,身子转了过来,定定地望向马车中的男子。“你怎么了?还不下来?”
那娇容好生可爱,又折回鹿苍冥面前,一只柔荑不由分说地主动握住了他,扯著、拉著,把他带下马车,拖著他便要跑。
“我有事问你。”没头没脑地,他突然言语,大掌反握,力道不重不轻地把住她的小手。
淡菊柳眉飞扬,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鹿爷别急,等我正式成了你的妻子,在白苗安居,那戒指我一定会归还的。”
她心口有些燥热。这婚配之于双方,虽来得勉强,但她已渐渐意识到,身旁这不苟言笑的男子将成为她的夫婿,即使他厌恶自己,她还是能得到最完善无忧的照顾,因他是个荣誉感和责任心极强的人,承诺过的事必定做到。
别问她为什么这般笃定,直觉的,她就是晓得。而思绪转到这儿,心中那股燥热蒙上淡淡悲哀,她想,像他这样的脾性,会如何对待背叛他的人?
“我不是要问这个。”他手握得紧了些,目光瞬也不瞬。
“哦?那……是要问什么?”这男子有张好皮相,不笑著实可惜了。淡菊仰头瞧著,脑中模糊地想著。
两人对望片刻,直到鹿皓皓在另一头再次扬声喳呼,他薄唇才微微掀动,终于吐出话来:“你姓什么?”
呃?!
“你名唤淡菊,总该有个姓氏。你到底姓什么?”他声音持平。
她姓什么?淡菊怔了怔,这些年来,她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梦境中,娘亲的脸已然模糊,仿佛隔著一层纱,她早不记得爹娘生得何等模样,他们姓啥名啥儿,已没追究的必要了。她只是淡菊,就是淡菊,师父这么唤她,百花楼的姊妹这么唤她,丽京的风流公子和达官显贵也这么唤她。
“你不知道?”他眉心打结。
该伤怀吗?喔!不,她讨厌那种要死不活的感觉。顿了顿,她忽地笑出,声音清脆如铃。
“我嫁给你,你姓什么,我就跟著姓什么。小女子鹿淡菊,请相公指教。”
姓鹿,鹿淡菊,挺顺耳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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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著营火用餐的感觉还不错,就是气氛有些诡异,但淡菊向来随遇而安,管旁人自在不自在,反正她自在就好。
“淡菊姑娘,这块是獐子的后腿肉,烤得恰到好处,你吃。”鹿皓皓诚挚而热情,她才敛裙坐下,和其他几人有礼地颔首,他已端上一盘佳肴。
“谢谢。”她接下,眸光有意无意地瞄向鹿苍冥,却见他深沉地瞧了他们一眼,不豫的神色十分明显。
他在想些什么?怪里怪气的!她适才说自己姓“鹿”,哪儿不对了?直拿那种眼神瞧人。不睬他啦!填饱肚子要紧。
秀气地咬了口肉,她抬头对著鹿皓皓微笑。
“好吃吧?淡菊姑娘。”鹿皓皓天生少根筋,有美人儿在旁,压根没注意到大哥两道冒火的目光。
而其他随从能退便退,端著自个儿的晚膳,宁愿去跟栓在树下的马匹挨著,闻著马骚味儿也甘之如饴,可怜只留下腾济儿一个,因他还得顾著锅里的汤。
“你唤我名字就好,别一直姑娘姑娘地叫,感觉好生疏。”淡菊笑容可掬。
“真的吗?”鹿皓皓瞪大眼,眼睛笑得眯眯的。
“假的。”这话回得快捷,正是鹿苍冥。“她就要嫁我为妻,从现在起,你称呼她嫂子。懂了没?!”
听见这类似“宣示主权”、“确认领土”的话,淡菊心一促,聪明地保持沉默。
至于鹿皓皓,他正张著嘴,两眼怔怔地望住大哥。大哥那脸色和口气……呃……十分平静,静到教人联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点点头,怎么敢不懂?!
“懂的话为什么不喊?”鹿苍冥又道。
呜……好凶喔。鹿皓皓可怜兮兮地瞧向淡菊,撇撇唇,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嫂子……”
“乖,我该给你一份见面礼,毕竟你头一回这么唤我。”淡菊隐忍住大笑的冲动,胸腔忍得都发痛了。唉,这个宝里宝气的少年,瞧他那副委屈样,想不笑都难。淡菊,你坏,真没同情心。
忽地,她手中的獐子肉被取走,跟著又教人塞进一个小碗,碗中清香四溢。
心中讶然,她抬起螓首,询问地瞅向鹿苍冥。他仍是一脸严峻的神情,即使让她的眸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也看不出来。
“喝汤,加了野菇。”道完,他将她吃没几口的后腿肉两三下啃光了。
“哇——大哥,你吃了淡——呃……我是说你怎么吃了给嫂子的那块肉啦?!”呜呜……那块肉是他精心烤出来的,嫂子吃不到几口,怎么就被人给抢去了?呜呜……血鹿戒指教人赢了去,这祸是他鹿皓皓闯的,没想到大哥迁怒到嫂子身上,他虽然欢喜有个棋艺高超的姑娘做嫂子,但他们俩一旦成亲,日子要怎么过啊?可怜喔……都是他的错……
鹿苍冥随意地抹了抹嘴,理也不理么弟,只向腾济儿问了一句——
“老太爷那儿送食物过去了吗?”
“适才鹿敬端去了。老太爷嫌汤不够咸。”腾济儿据实以报。
他沉吟了会儿,又道:“老太爷不能吃太咸,别理会他的抗议。”接著,他转身便走,瞧也没再瞧淡菊一眼。
糟糕,噢……心跳乱了拍子。
这男人,似乎很懂得观察别人,也似乎很自然地会去照顾别人。方才她肚子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夸张地声称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但其实,她并不爱吃荤食,若是果物菜类,倒可吃下许多。
他是见她吃不下那么大块的肉,才换了碗汤给她吗?唉……害得她没来由地脸红心跳,糟糕,真的很糟糕。自离开丽京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仿佛有什么事就要发生,而她一颗芳心竟开始期待起来。
“嫂子,没关系的,架子上还有肉,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大哥他、他他不常这个样子的,可能是太饿啦。对!一定是太饿了,饿得神志不清,才把你手上的腿肉抢走,你别难过、别在意,大不了下回我再帮你留只腿,保证比这次的更大更肥更美,好不好……”
任著鹿皓皓在旁喳呼不停,她捧著汤碗,手心脸颊一同发烫,徐徐笑著,徐徐……将一碗汤喝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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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填饱了肚子,营火仍烧得旺盛,虽是春季,入了夜,空气中仍留著一丝沁冷。
淡菊环顾周遭,两辆马车相邻停著,几匹骏马绑在树下。鹿皓皓和那个名叫腾济儿的少年似是累了,坐在火堆旁打盹,而鹿苍冥自一个多时辰前就不见踪影,带著几名手下不知上哪儿去。
夜中,鸱鸮咕咕叫著,她摩挲著双臂,将思绪由那男子身上拉了回来。
她该要把精神放在自己的任务上,目前尚能应付,但等到抵达白苗,那儿的情势她全然不知,若精神不集中,很容易坏事的。
此际,一辆马车里竟透出微弱的火光。
淡菊心中好奇,马车有两辆,她独自乘坐一辆,鹿苍冥和随从们全部骑马,就不知另一辆马车中坐的是谁?
立起身子,她盈盈走近——
“小姑娘,探头探脑的,还不给我进来!”那声音苍老,却是精神洪劲。
淡菊脸一红,随即放开胸怀,一把掀起车帘,与老人打了照面。
“老爷爷,您好啊。”她笑嘻嘻的,很少人抵抗得了这样的笑颜,只除了那个叫鹿苍冥的严肃男子,希望这位老者是吃软不吃硬。
“叫爷爷就够了,不必加个‘老’字。”老人把一盏油灯挂在车篷顶上,对淡菊招了招手,“上来,你坐那里。”
淡菊乖乖地爬上马车,与老人面对面坐著,中间隔著一张四尺见方的矮几。
不等她坐稳,老人忽地揭开覆在矮几上的布巾,劈头便问:“这盘残局,白子要如何扭转劣势?”
布巾下,是一盘纵横十九线的围棋,淡菊定眼瞧去,白子已被逼向边角,势力分割得七零八落,无法成龙。
“爷爷找淡菊下棋吗?”她笑著,思及自己与鹿苍冥下那盘残局时,底下的人曾来报,道有一老一少前去寻他,自称是他的亲人,其中一位毫无疑问便是鹿皓皓,而另一位……正是眼前这位爷爷吧。
“不是,我找你解棋。这盘残局困扰我好久,我头疼,又不甘心。”他倒爽快,老眉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两年前,我就要冥小子到东霖找你来,可是他不听话,还把家里所有棋子棋盘全丢了,惹得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