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她悄悄睁开眼,两颗泪珠竟顺著眼角滑下,“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浪费口舌。”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他用力摇著她,面容狂乱,恨声嚷著:“你的一切都是假的,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你嫁给我、接近我,全为了命令!瞧,这脸蛋、这身段,笑起来这么无辜纯洁,谁会想到竟有这样的背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呵呵,你也够狠了,把女子的贞节视若粪土,随便就能爬上敌人的床!”
啪地一声,清脆明快,她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鹿苍冥,你、你不要太过分!”她不想哭,可眼泪不由自主地顺著颊流了满腮。
“我过分?!”冲动下,怒气攻心,他高高抬起一臂,作势欲打下,可那张雪白面容却丝毫不惧,合著眼,硬是往前挺来,教他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
“该死!”他一声暴喝,狠狠将她推开。
“那你就杀了我呀!”眸子猛地睁开。
“别以为我不敢!”
淡菊抹掉泪,理智有些不受控制,心中好难受好难受,觉得自己真要死掉了。
“你当然敢。我又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安契儿公主,你想杀便杀,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那么无谓,岂会心软。”
闻言,鹿苍冥火不打一处来。“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我偏要!”她吼回去,新一波的珠泪在眼眶中打转,那模样既执拗又楚楚可怜。“你答应娶我,全为了那只戒指,你心里其实早有喜爱的人了,是不是?!那个安契儿生得比花还娇,性子又甜又美,你是该喜爱她的,连我也没法儿拒绝这般佳人。”她笑,凄凉地弯著菱唇——
“我可以成全你……你把我杀了,既能泄愤,又能和安契儿在一起,一举两得。”
鹿苍冥死瞪著她,额际和颈侧泛出细细青筋,怒到了极处,偏没个出口宣泄。“你胡说什么?!”一字字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见她根本不把自己性命当作一回事,不认错也不求饶,要杀要剐皆由人,这教他极端困惑又极端恼怒,想狠狠骂她,却不知要吼些什么才能消气。
“我说的是实话。”她深深吸了口气,神情稍稳,语调带著明显的落寞:“爷爷晕了,我让人寻你回来,他们找不到你,因为你带著安契儿上山了。”脸容抬起,眸光深幽幽的,静静地凝视著——
“山上的雨一定很美,迷迷蒙蒙的,如诗如画,很适合谈情说爱,不是吗?”
这……什么跟什么?!他双手紧握成拳,胸膛起伏,忽地一拳重击在床榻上,底下的床板咯吱一声,想来已出现裂缝。
“我和安契儿上山是为了采金敷草,不是去看雨、去谈情说爱。”这自以为是的女人!他一颗心让她搅得七荤八素,敌我不分,这一仗他输得彻底,摔这么大一跤,她还想如何?!
“今早矿地发生意外,这场雨把上石冲毁,好几名工人因而受伤,血流不止,而止血金创药又不够使用。那金敷草的功用和金创药一般,捣碎压在伤口上,一方面能止血,一方面亦能减轻疼痛,安契儿知道哪儿有大量金敷草,我带她上山,为的就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费力解释?他不愿多想,心又冷又热,已搞不清楚自己。
淡菊定定地瞅著他,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她想说话,几次都没能成功。
见他气急败坏地解释著,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糟,觉得今日真是这一生中最最糟糕的一天,他和她都没法回头了。
“苍冥……”她两手并用地擦去泪,在床榻上跪坐著,好似个无助的孩子,受了委屈,想找谁倾诉。“我没有背叛你,没有……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著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语无伦次地喃著,她一张脸红通通的,比恣意娇笑时还要惹人心疼,钢铁亦成绕指柔。
“住口!”鹿苍冥猛地吼出,目中进出激切的光芒。
“我心里有你,你知不知道?”她喃喃再问,泪中带笑。
鹿苍冥脸色铁青,几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怒声狂喊:“住口!住口!住口!”绝不再受她愚弄。
“滚!滚出我的视线!”他将她拽下床。
一切都乱了,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她是东霖派来的卧底,又是他的妻子,两人的关系已没法单纯地退回原点,此时,她却说出这样的话,神情这么真,言语这么动人,他还能信吗?能吗?
“滚!”
淡菊喘著气,哭得一抽一抽地直打嗝,泪这么多,多到她都来不及擦,水水雾雾的,瞧不清他盛怒的面容。
没有用了,说再多也没用了,他恨死她了。
“好,我走……”他肯留下她的命,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吗?她压根就不希罕,这世上,又有谁会希罕她……
“爷爷的事……我很抱歉。”仔细想来,是她没看顾好老太爷,发生了意外,她也要担点儿责任。“你、你好好照顾他……”勉强道完,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霍然旋身,用力打开房门——
门外,鹿皓皓杵在那儿,抬起手正欲敲门,见淡菊哭成泪人儿,吓得倒退三大步,怔怔地问:“嫂子,哭什么呀?谁欺负你啦?”
“皓皓……”她唤了声,心头一酸,继又想到和鹿苍冥之间的种种。没谁欺负她,是有好多好多的事说不清楚,无可奈何。
她再也没法儿装著笑不离唇的可人模样,喜怒哀乐无比真实,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本性,哀伤时,就只能选择哭泣。
哇地一响,她竟是痛哭出声,掩著面由鹿皓皓身旁跑开。
第九章
寻常时候,天不会这么快就黑,但外头的雨持续下著,似乎变大了些,天空灰蒙蒙的,瞧不透一丝光辉,而房中更是阴暗。
鹿苍冥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心一分为二,游移著、苦恼著,相互辩驳。他向来清楚心中的目标,果断严谨,从未如此优柔寡断。
是他的期望太高吗?当真相摊在眼前,受伤更重。
心闷著、痛著,想到那张容颜,她笑的模样和哭的模样——
“我嫁给你,你姓什么,我就跟著姓什么……”
“你是我家相公,便在我的保护之下……懂不懂?!”
“为什么想保护你?嗯……你是我的男人呵……”
“我没有背叛你……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著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赠君淡菊,暗香留意。我送你的小粉菊,可是我最心爱的……你喜欢不?”
砰地一响,拳头落在桌面,他双目紧闭又缓缓睁开,下意识移向临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起身,他步近窗子,手指触摸著细致花办的同时,终于瞧见压在盆栽下的一张小纸:心微突,取至眼前一看——
菊衷秘,局中秘,泥埋戒指长伴君,情在其中可知意?
光线昏暗,勉强可辨,他看著纸上女子纤秀的字体,双目陡地细眯,两指跟著探进盆中泥土,小心翼翼地拨开,竟找到一个用布巾包裹的小东西,揭开一瞧,血鹿戒指完整无缺地躺在里头,昏暗中,红玉璀璨,光华不减。
一时之间,他不能呼吸。
情在其中可知意?她问他——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洪流猛然袭来,卷尽所有困惑。
他忽地推开房门,四下张望,几名丫鬟、仆役早被他吓得不敢近身,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想开口问人她跑哪儿去,脸一热,又觉问不出口。
还能躲到哪里?!仗著爷爷疼她,被他这么恶狠狠地凶了一顿,把底细全揭了,她肯定跑到东侧宅院避难去了。
“鹿敬!”他眼角一瞄,唤住那个挨在转角处偷觑著、来不及缩回头的人。
“爷……有、有什么吩咐?”鹿敬硬著头皮站出来。
暗处,好几对眼睛对他眨啊眨的,传递浓浓的同情意味。
鹿苍冥抿了抿唇,似乎正想著该怎么启口。“老太爷醒了吗?”
“醒、醒了,听翠儿说,喝了碗米粥后又睡了。大夫交代,这些天老太爷不能吃硬的东西,怕喉头发痛。”
浓眉微蹙,他沉声又问:“老太爷头不痛了?大夫没说什么吗?”
头痛?这又是哪一桩?鹿敬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语带困惑——
“爷,老太爷是今早吃木梅时,教梅核儿给梗在喉头,一时间喘不过气,这才晕倒的,跟头痛挨不著边啊。
“翠儿和青儿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喊人,大伙儿赶到东侧宅院时,就见夫人急得把指儿探进老太爷口中,又掏又压的,还叫五爷用力拍打老太爷的背,才及时帮老太爷顺过气来。大夫赶到时,还不停地夸赞夫人,说她反应好,临危不乱什么的。哎呀,总之是老天保佑,幸好有夫人在……”忽地一顿,声音自动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