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用说吗?”她娇声憨问:“还是让淡菊替公子数到第六十四格吧,这样清楚些。”
“唉,不用不用,几把铁器而已,我家多得是,说不准我棋力还略胜姑娘一筹呢,何需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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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苗鹿王府邸
大厅里忽地爆出一声巨响,似是桌椅受到重击,瞬间碎裂,一干洒扫整顿的仆役你瞧著我、我瞧著你,终是捺不下好奇,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工作,眼角全偷偷地觑向厅里。
厅中,那名一掌打得樟木桌解体四散的男子,踢开倒地的椅凳往前大跨几步,一把将另一名斯文的少年揪到自个儿脸前,后者已吓得俊脸苍白,唇角却仍勉强挤出笑来,可怜兮兮地道——
“大哥,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子,我以为……以为就几把铁器罢了,咱们家不是挺多的吗?我听腾济儿说,王府库房里的铁器多到无处可放,而工造厂那儿还不断生产,真是……真是没地方放了,呵呵,我输掉一点,岂不甚好?”
“王爷,您您……哎呀!腾济儿当日这么说,是指咱们王府库藏的铁器已达白苗军械的需求,今年的工作可轻松应付了,而您现下这么说,颇有断章取义之嫌。”不愿蒙受“不白之冤”,一直躲在柱后的腾济儿赶紧跳出来表态,他正值少男变声时期,嗓音哑而尖锐,实在难听得紧。“您别冤我呀!”呜呜呜……要是爷信了,那还了得?!他的皮和肉恐怕要分家了。
鹿王府大王子,正是这位面色铁青、单掌毁去樟木桌的男子,此时那只巨掌将同父异母的弟弟往上再提,“嘶”地一响,衣襟裂了个大缝,而两张脸鼻尖对鼻尖,几要贴到一块儿。
“输掉一点?!你书读到背上吗?!八八六十四格,每格翻一倍,逐格增加,到第六十四格,你知道是多大的数目吗?!”他怎会有个这么蠢的亲人?!私自溜出白苗游玩也就算了,明明棋力未臻火候,棋瘾却该死地严重,就一盘棋,便把白苗的经济命脉糊里糊涂地拱手让人?!
该死!什么启蒙心智、陶冶性情的高雅娱乐,讲明了就是投机取巧、纸上谈兵,消磨一个人的胆气,模糊正确的判断能力!天杀的该死!
“你知不知道,即使将全白苗生产的铁器都奉上,也不够个小小的零头?!对方肯定是见你道行浅,这才使计蒙你!”
“没有没有,大哥误会了。淡菊姑娘人品好,棋艺佳,她是靠真功夫赢我的。”说到这儿,少年倒无惧于掐在前襟的力道了,急著要为人辩护。“她事先同我解释,把彩头一格一格算给我听,是我自己没耐性,不让她多讲的,真的不关她的事。”
淡菊姑娘?!男子剑眉一蹙,勉强克制怒气,大掌粗鲁地放开弟弟,峻颜微侧。“鹿平,此女是何来历?”
闻言,距他身后三尺,站得直挺挺像座雕像的劲装汉子终于放下抱胸的双臂,平淡地回道:“东霖百花楼里的红牌姑娘。棋艺精湛,出神入化。”顿了顿,继而又道:“之前,老太爷曾向爷提过,要您去东霖寻她来此。”
是她!他记起来了。
“该死!”诅咒了句,他双拳握得死紧,关节处格格作响。
他这鹿王府是怎么了?!注定要败在此女手中吗?!老的少的全是棋痴,两年前因她闹了一回,老的至今还同他赌气,如今府里不得安宁,追根究柢,问题又出在她身上!他甚至连她生得是圆是扁、是胖是瘦都没个底,便得将整个家业双手拱出?!
“真该死!”他右拳击在左掌心,薄唇急速吐出连番“咒语”,双目微垂,脑中已迅捷地拟思对策。
在烟花地里打滚的女人,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偏偏五弟心思单纯,书呆子憨气,教人蒙骗还口口声声替对方说话,蠢呵!
“大哥……我、我有件事还没对您说,我……这个,嗯……这个……”
利眼陡抬,他直勾勾地瞪住弟弟。“有屁快放!”
“呃……我是要说啊。唉,您知道的,下棋才下一盘怎能尽兴?棋逢敌手,不痛快较量怎对得起自己?更何况我迢迢远路赶去东霖,又花了好些银子才见到淡菊姑娘一面,所以我……所以我……大哥,您别这么瞅著我,我、我会结巴。”
极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太了解这个么弟了。
“鹿皓皓。”他沉沉唤出么弟全名,目光不移,紧盯住么弟垂放的两袖。“把十指伸出来。”
鹿皓皓僵硬地笑了笑,双臂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身后一缩,自知躲不过,他硬著头皮深吸了口气,闭著眼,一堆话连珠炮似的吐将出来——
“大哥我就是要同您说这件事我输了第一盘棋又赢不了第二盘输了第三盘又赢不了第四盘我也不知共下了几盘反正下几盘输几盘结果淡菊姑娘把我的血鹿戒指赢走了我也不想的您别生气!”一口气道完,他抱著头拔腿便跑,往厅外冲出。
下一刻,一张樟木椅跟著飞出大厅,力道强悍,后发无至,将仓皇逃命的鹿皓皓打趴在地上。
“鹿皓皓,我真该掐死你!”巨吼狂啸,连厅顶都震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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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东霖丽京 百花楼
依旧日落,依旧霞红,锦阁外的天台,风带幽香,颇有春日情怀。
“哟,你瞧,这张纸挺重要的吧?随意丢在茶几上,要是教风吹走,那可不好了,我帮你收在木盒里安稳一些。”说话的正是百花楼里大小姑娘们口中的嬷嬷,名唤云倚红,年虽四十有余,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吹走就吹走呗。嬷嬷想要,木盒里多得是,全当女儿孝敬您了。”姑娘嘻嘻笑著,眨眨明眸,两指夹起一粒黑子,啪一声清脆地落在棋盘上。
云倚红以手势支开伺候的两名丫鬟,款款移步,与淡菊隔著矮几对坐。
“好兴致啊,嬷嬷今儿个不管楼下生意,要同淡菊下盘棋吗?”
此时锦阁中已无旁人,云倚红蛾眉略挑,手已伸来拧了把她的嫩颊。
“你啊,就这张脸蛋骗人,明明古灵精怪、肠子九弯十八拐的,装起清纯无辜还真要命,吃人不吐骨头。”
淡菊仍嘻嘻笑著,梨涡可爱地跳动。“我最想骗的是您,可惜您不上当。”
“这得庆幸我早一步知道你的底细。”若非如此,她说不准要阴沟里翻船,也教这小妮子一张天真纯美的脸蛋给蒙了。自嘲地笑了笑,云倚红清清喉咙又道:“上回打白苗来的那位书生少年,让你杀个片甲下留,你也真够狠,坑了人家那样的彩头。”
“哪儿狠啦?!只八八六十四格,我还没同他下围棋呢。”象棋已经不得了了,若换成围棋,纵横各十九线,格数更多,赔得更惨。
云倚红又道:“那书呆虽然写了字据,我瞧还是不妥,你实在不该让他走的,若能扣著他,咱们筹码岂不高些?”
“不怕的。”淡菊回得轻快,樱唇露笑,望著棋盘,眉心却微乎其微地皱了皱,只因指尖捏著的白子寻不到佳处落脚。
“不怕?!”云倚红眉挑得更高,额上的金钿跟著流转光辉,她挥著香帕又道:“上头催著想得到消息呵,都暗地遣人来问了好几回了。”
“唉,淡菊知道,正想办法呢。呵呵……放走小的才能钓到大的,咱们且等著吧。”舒了口气,终于将棋子落下。自己同自己下棋最是劳心,黑是亲、白也亲,是非黑白搅成一团,败亦胜,胜亦败,永无准则。
“就凭那只小的写下的字据?”云倚红瞄了瞄木盒,适才收纳进去的那张字据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要是对方来个死不认帐,也是废物。
那张甜死人不偿命的脸容一抬,自然娇笑,傻呵呵地道——
“是啊,就凭那张字据……”恐怕是不够呵,但若再加上那个传说中的血鹿戒指,何愁君之不至?
云倚红紧盯住她,双眸细眯,忽地道:“小丫头片子,老娘信了你才冤呢。”欲再说些什么,锦阁外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一行人正往这儿闯进。
“这位爷儿,请留步!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这、这算什么啦这是……您要见淡菊姑娘也得按规矩来啊!要是每个上百花楼的人都像您这样,还像话吗?!哎呀——”那个上前阻挡的伙计教人瞬间扳脱了手腕,痛得跪倒在地。
见状,一旁的花娘、仆役和丫鬟们全屏著气息贴壁直立,没谁再敢造次。
云倚红步出锦阁大门,呈现在眼前的便是如此情状。
“哟——这是怎么啦?!天下大乱嘛!祥子,你怎么得罪爷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