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要是人家赢了呢?”她眨眨眼,酒涡闪动。
“哟!讨彩头讨到我这儿来啦。别忘啦,你这棋中状元已经连输两盘棋了。”
正确说来,是她接连让了老太爷两盘棋。弈局高潮迭起、峰回路转,像是赢定了,可最后总输个一子半子儿的,让得天衣无缝,不著痕迹。
老太爷捻捻白须,从盛满鲜果的盘中拣了颗硕大香红的木梅丢进嘴里。“你若赢了这一局,咱儿收藏的那十二只夜光杯全给了你。”
“哇!爷爷,您真舍得呀?!”鹿皓皓瞠目结舌。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儿用重注,菊丫头也得拿出点儿什么跟、跟跟——咳咳咳……咳咳……梅梅、我、我……”说得正兴头,老太爷忽地两眼瞪大,眼珠爆凸,张著口,像是用尽气力想要呼吸,双手抓著自个儿脖子,额上都冒出青筋来了,胡乱蹬了几脚,下一刻眼睛一闭,整个人从石椅上摔了下来。
“爷爷?!”淡菊一惊,连忙冲了过去,和鹿皓皓一人一边架住老太爷。
“爷爷?!爷爷?!天啊,怎么回事……爷爷……”鹿皓皓吓得脸色发白,对两名呆愣在一旁的丫鬟大喊:“快!快去找大夫来!”
“是。”两名丫鬟回过神,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爷爷……”他怔然,胸口起伏剧烈,侧目瞪著淡菊:“嫂子,你做什么?”
淡菊小脸凝重,边迅速动作,边明快地道:“等不了大夫了,爷爷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喉咙,没法子喘气……”她用尽吃奶的气力终于扳开老太爷的嘴巴,手指探了进去,慢慢地、轻轻地勾著、抠著——
“皓皓,快帮爷爷拍背,用点儿力。”
不远处咚咚咚的,听到不少脚步声往这边奔来了。
“喔!”他六神无主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没再多问,扬起掌连拍五大下。
就这么一个在喉间搅著,一个在后背拍著,折腾了几下,老太爷猛地剧烈咳嗽,终于将那颗作怪的木梅核儿吐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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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找不到人?他没去矿地吗?”淡菊声音压抑著没敢放纵,因老太爷让大夫把完脉,刚喝了药,正躺在内房休息。这会儿换鹿皓皓在里边陪著,她才敢出来。
“夫人,今天矿地……嗯,也不太平静,因为下雨,所以——”鹿敬答得有些迟疑。
“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他?老太爷病了,你请他快些回来。”淡菊打断他的解释,心里好生著急。老太爷虽然已经稳定下来,她还是希望鹿苍冥能快快回来。
想起这场意外,淡菊心又是一抽,那恐惧尚在,尽管表现得较鹿皓皓镇定许多,仍觉自己吓得差些要魂飞魄散。不仅仅是因为老太爷,还有鹿苍冥,他这么重视亲人,这么想保护他们,她无法想像今天这场意外若没能挽回,他将会如何、如何的伤心?能将老太爷救回来,真的……真的好高兴……
“夫人,我们派人找过,爷现下不在矿地,那儿的师傅说,爷骑著马找一位安契儿姑娘去了,两人还一同上了山,到现在还没下来呢。”
这蒙蒙的雨天,上山做什么?身边还带著安契儿?!淡菊脸色微白,心绞著,像被谁一把握住,用力一掐,连呼吸都要扼断。他今早那淡漠冷峻的表情再次在脑中浮现,为什么……为了什么呵……
“已经有人上山寻他们去了,若见到爷,一定请他快快回府,夫人别担忧。”鹿敬还想说些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匆匆跨进门槛。
“啊……爷回来啦。”
淡菊想也没想便朝鹿苍冥跑去,见他全身都让雨水淋得湿透,衣上沾著不少污泥,怔了怔,开口道:“爷爷厥过去了,我和皓皓都快吓——”
“走开,你挡住我的路了!”鹿苍冥没让她把话说完,忽地健臂挥动,粗鲁地推她一把。
她踉跄地扶住桌子,才没摔倒出丑。
“……苍冥?”淡菊呆呆地望著他。
刹那间,他峻颜上似乎闪过挣扎的神色,随即宁定下来,不发一语,人已步进内房。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有话也不说个痛快,她宁愿他开口发火地吼上几句,也胜过这么冷漠的对待。
她对不起他吗?不……她是有事瞒著他,却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在心中她已有了计较,若上头开始行动,暗地派人接触,她将告诉那些人,她没法儿背叛他、没法儿伤害他,而届时,她将变成东霖的一招臭棋,这行为等同叛国,是死罪,绝无活路。
而老太爷的想望恐怕不会有达成的一日——她和苍冥恩恩爱爱、开枝散叶,只是美梦,梦里,什么都有了。
见淡菊摇摇欲坠,又有些失神,鹿敬没敢马上离开。“夫人……今天矿地事多,又遇上老太爷病了,所以爷才、才会脾气的,您别难过……”
“我没事……”只是心头不舒服,紧得发痛。她微微一笑。
“今天矿地发生什么事?”她问著,发觉双腿竟虚弱得站不住,连忙坐下来。
“连家里都管不好,还管得到矿地吗?!”鹿苍冥陡地插话,人由内房走出。他脸色铁青,较适才更严峻三分,双目炯炯地瞪著。
“我告诉过你,别让爷爷下棋,他有头痛的毛病,疼起来随时会晕厥,有性命危险,你为什么还由著他?!”没人跟他说明真正的缘由。
“我、我……爷爷不是犯头疼——”
“想对付谁,冲著我来,别动我亲人一根寒毛!”
淡菊—怔,本欲解释的话,到了舌尖陡地止住。
“你什么意思?”胸脯起伏明显,她咬著唇,勇敢地迎向他。
冷静……她要冷静……不要跟他剑拔弩张,柔能克刚,他越是发火,她越要柔软以对……可是、可是心好痛,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颤,好想蹲下身抱住自己,面具已裂,她再也没办法将一切哀怒藏在笑容里。
“你不该先问你自己吗?”他压低音量,短短一句,恨意竟如此深刻。
“问……问我自己?”淡菊僵硬地掀唇,瞧著他黑幽幽的眼,忽地明了了——
他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前来的目的。
原来解脱是这种感觉,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忧伤,然后感到可笑。她心中并不害怕,却好似被人挖走什么,空空荡荡的,有种虚浮的错觉。
“跟我来。”她脸上的表情教鹿苍冥心惊,这突来的怜惜触怒了他自己。接著,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拖著便往门外去。
“大哥?嫂子?”听到声响,鹿皓皓由内房转出,只来得及看见他们的背影,赶紧问道:“鹿敬,他们夫妻俩是怎么啦?”
鹿敬搔搔头,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一个在生气,一个很伤心。”
唉,还用得著他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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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下著,淋在脸上一阵寒意。
淡菊被动地任鹿苍冥带著,走出东侧宅院,绕过回廊,他身上进发的怒气吓退了所有丫鬟仆役,没谁敢上前多问一句。
他踹开房门大步跨进,淡菊没留意高起的门槛,拐了一脚,身躯整个扑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推进床榻,好似万分嫌恶。
“别再要伎俩、扮柔弱,我不吃这一套!”他目中尽是红丝,恶狠狠的,漫天的怒气不仅仅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此时此刻,他竟还懂得怜惜,竟无法出重手伤害她,他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一阵寒凉让淡菊轻轻发颤,身子弓了起来,将软被抓在胸前,却还是感到无边冷意。
“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一双锐目陡地逼至她面前,冷冷又道:“东霖探子营的人,以百花楼红牌姑娘的身分作掩护,你们本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欲伺机而动,只是没想到皓皓私自出白苗,到丽京寻你,反倒为你们铺路,引我前去。”
他攫住她的下颚,两人近近对视,那痛恶深绝的模样大大伤了淡菊的心。
“你怎地知道?”她问得平静,直勾勾地、毫不惧怕地望进他的目瞳中。这一天迟早要来,在自己对他动情时,已然体会了,她始终得对他坦白,只是没料到情况会这般糟,完全超出她所能控制。
他薄唇嘲讽地扬了扬,眉心皱折。
“还记得回白苗途中遇到袭击吗?鹿平说,你在晕厥之前,曾朝著林子内那杀手藏匿之处唤了一声‘师父’。若不是露出这个小破绽,我真要相信你所说的,只为嫁个能保你后半辈子安泰无忧的男人……我几乎要信了你!”他想相信她的,也一再地说服自己,但今早鹿平传回的消息,把他的坚持全部打碎。
淡菊轻轻颔首,抿著唇,合上双眼。
“为什么不说话?!”他稍嫌粗鲁地拾起她的下巴,那张脸蛋如此苍白,像随时要晕厥一般。噢,不,他不会心软,不会再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